時過中秋,天氣漸涼。這一日武昌碼頭來了許多外地客商,都是從襄陽順流而下,途經武昌,便在此地歇腳。碼頭邊客棧酒樓人聲雜沓,絡繹不絕。臨江的一幢酒樓招牌上寫著「得月樓」三字,江風吹著酒幡,獵獵作響。那酒樓共三層,朱漆綠瓦,飛簷紅牆,十分堂皇;店夥送茶倒酒,食客人進人出,好不熱鬧。三樓上靠江面的一桌坐著幾個商賈模樣的男子,正在高談闊論。
坐在左首的一個胖子道:「如今這天下是越來越亂了,鬧了二十幾年的東林黨爭,去年魏閹剛剛伏誅,現下聽說陝北的流寇勢力越來越大,我們做生意的遇上時局不好,這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說罷搖頭不已。下首的年輕男子問道:「土匪也能這麼猖狂?連官軍都壓不住?」那胖子道:「土匪?根本就是殺官造反哪。那闖王高迎祥原來只在涼州、陝北一帶作亂,現在都要打到河南了。這些年來朝政不安,內亂又起,遼東女真人又屢犯我邊境,內有內憂,外有外患,我看大明兩百多年的氣運......」同行坐在一旁的一位老者連忙搖手制止了他。
此時隔桌一位莊稼漢打扮的青年卻端了酒走了過來,恭敬地作了一揖,道:「諸位前輩可是剛剛從襄陽來的?」那桌上的四位客商彼此看了一眼,那老者道:「正是,請問兄台有何見教?」
那莊稼漢道:「不敢,只是在下聽聞那陝北流寇作亂,打的可是義軍旗號,要不是連年作物欠收,朝廷又是苛捐雜稅,導致災民流離失所,又何來犯上作亂之說?依在下看,這根本是官逼民反,不得不然耳。」
客商中那老者道:「這位兄台說話可要小心,此乃人煙聚集之地,兄台口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莫非不怕王法?」
那莊稼漢道:「不瞞各位說,在下原籍陝西,十年前隨親來到江南,種田為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朱家天下原與我無關,但見貪官橫行,吏治敗壞,想那大明享國已兩百六十年,萬曆時尚有首輔張居正,天啟之後閹黨橫行,忠良受戮,現有闖王高迎祥揭竿而起,自古時勢造英雄,何不聞風景從,幹他一番事業?」
那胖子驚道:「你......你究竟是何人?如此張狂,看不著人把你送官法辦?」
那莊稼漢哈哈一笑,轉身道:「舜何人也?禹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黎名鉞的便是」說著摸出一枚碎銀丟上了桌面,喊了小二前來會鈔,便戴上了斗笠,背了包袱,大搖大擺的下樓。
長江邊,楊柳岸,碼頭上泊著幾隻江船,此是申牌時分,日頭偏西,黎鉞腰間掛著一把腰刀,背上背著包袱,正在江邊小亭裡候著船老大來開船。他計劃到了襄陽後乘馬到關中,再到陝北延安,一路打聽義軍旗號,走一步算一步,身上幾十兩的盤纏省著點用,連吃住買馬總夠兩個月用度。正盤算間,忽聽得身後有人大喊:「給我圍住了前面的小賊,別給他跑了!」他回頭一看,一名捕頭帶著幾名捕快奔向前來,撓鈎、鐵鍊、單刀嗆啷聲響、前後左右立刻圍住了他。候船人眾見狀紛紛走避。
那捕頭拿出一張畫像比對著看了一下,道:「相好的,跟我們走一趟吧!」
黎鉞問道:「憑什麼?我犯了何罪?」
那捕頭把畫像向著他大聲道:「黎鉞,九江府楊花村人氏,上月二十六日於九江府鄒家塘西二胡同打死官差一名在逃。這不是正是你嗎?」
黎鉞也不分辯,兩眼望天,一派滿不在乎,雙手握拳併攏,束手待縛。
那捕頭冷笑道:「算你識相。來人,把他給我綁了。」
兩名捕快拿出鎖鍊走向前,等到近身,那黎鉞卻一拳打向一名捕快的下巴,再一肘撞向另一名捕快前胸。
「好啊,膽敢拒捕?全都給我上!」其餘兩名捕快也都抽出單刀圍了上來。黎鉞身材魁偉,並不稍懼,雙拳一錯,避過左邊砍來的一刀,一腳同時踢翻了右邊撲來的捕快,接著抓住左邊的捕快持刀的右手,把他右肩窩卸脫了臼,那捕快大叫一聲,痛苦地縮在地上呻吟。
「點子倒挺硬?」捕頭見黎鉞頗有些身手,兩手成虎爪勢,欺身便抓向黎鉞面門,黎鉞見來勢凌厲,不敢怠慢,架開虎爪,弓起膝來便撞向他腰間。那捕頭身子一側,左手捺住他膝蓋,右手化抓成指,疾點他左脅肩貞穴。黎鉞一驚,往右讓開一步,那捕頭似乎算準了他的退路,立時跟上重重一拳打在他左胸,接著進步連環,舉腳一掃踢中他脛骨,再朝背心一拍,黎鉞登時前俯倒下,待要拔刀,四名捕快立刻一擁而上將他壓制在地,繳了他的腰刀,綁縛了起來。
那捕頭在他身旁蹲下,拍拍他面頰,輕蔑地道:「逞凶拒捕,罪加一等。你也真夠笨的了,在九江犯了案,要逃走居然不曉得曉宿夜行,還大模大樣的在通都大邑吃喝,當我們當差的都是酒囊飯袋不成?等把你解回九江,蘇大人跟前少不了你苦頭吃。」
黎鉞憤然大罵:「狗官養的賊嘍囉,老子是殺了官差,那姓姜的仗了他姊夫的勢,橫行霸道,逼姦婦女,老子只恨讓他死得太痛快了一點!你就是把老子押到蘇洋跟前,老子一樣罵他娘的,皺一皺眉頭的不是好漢。」
那捕頭笑道:「要充英雄,等回到了九江府衙,自有得你說。現在還是給我乖乖的吧。」「帶走!」
「慢來!」這時一位頭戴竹笠,罩著面紗,身著青布竹衫的中年隱士橫擋在路中,腰帶上繫著一支佩劍。「你們說的蘇洋可是現任九江知府?」一名捕快道:「蘇大人的名諱也是你叫的?我們蘇大人現為九江知府,指日還要高升。」「這位蘇大人......可是從直隸來的?」那隱士的問話冰冷而不帶感情,竹笠下的面紗擋住了眼神,看不出是什麼路子。
「我家大人從哪裡來關你什麼事?快給我讓開了!」一名捕快伸手便推。那人右手一翻便抓住捕快手腕,把他手臂往後一扭,痛得那捕快大叫。「點子還有幫手?」那捕頭往隱士直抓過來。那隱士把那捕快朝屁股上往前踢向捕頭,捕頭朝右一閃,橫臂逕往隱士腰間抓去。隱士身形一挫,避開這一抓,欺身往捕頭左肩拍去,那捕頭舉手格開,右手便抓住隱士腰帶,滿擬將他摔倒在地,卻不料一抓之下,那隱士兩腳卻如落地生根,拔他不動,一驚之下那隱士早起一腳將捕頭踢翻在地。
捕頭臉上無光,連連大喊:「都愣著幹什麼?快給我拿下!」兩名捕快從兩邊抄來,手上撓鈎便去鈎那隱士的雙腳,那隱士躍向空中,左腳踢中左邊捕快的手腕,右手同時抓住右邊捕快的長鈎鈎桿,夾手奪過撓鈎,揮鈎便鈎住了那捕頭的腳,再一回扯,那捕頭方才站起,又給掀倒了在地。
隱士從背上拔出劍來,劍尖抵住了捕頭頸項,道:「我再問一次:你們說的那蘇洋可是從直隸來的?多大年紀?」
那捕頭給制住了死命,冷汗直流,只得道:「我只知我們蘇大人是從北方來的,三十來歲,是不是直隸這卻不知。」
「他左頰上可有一塊胎記?」
「胎記......?」那捕頭瞧向其他捕快,似有躊躇。
「有,有的,好漢怎知?左邊......?好像右邊?」那捕頭兀自思索。
「滾!」隱士沈聲叫道。
衙伇們只當這半路上殺出的程咬金是黎鉞一夥,威風既失,便放下了黎鉞,一個個扶手按腰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