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厭惡自我成長類書籍的前書店老闆所寫的自我成長書。
2002年,娜蒂亞.瓦瑟夫(Nadia Wassef)與姊姊及好友在開羅創辦埃及第一間現代書店「笛瓦」,以多語種書籍、複合式經營為特色,並導入暢銷排行榜等制度,成功培養出眾多讀者。
2018年,娜蒂亞與姐姐辭去董事會,在好友與前員工接力經營下,如今的笛瓦仍生命力旺盛,多間分店下,仍是埃及最具代表性的書店品牌。
2021年,笛瓦開業將滿二十年,娜蒂亞出版這本回憶錄。而我在離開賣書人身分之後,終於把這本書讀完了。
娜蒂亞與笛瓦書店都是傳奇,在這樣的傳奇故事底下,這個遠離西方世界的沙漠國度裡,一開始是如何建立起愛書人的烏托邦:
埃及是一個很遙遠、很複雜的國家,母語是阿拉伯語,殖民語言是英語、法語,賣最好的書之一是阿嘉莎的《尼羅河謀殺案》,宗教與文化錯綜複雜,但國民生活水準貧富差距相當大,因此所有的制服褲口袋都要縫起來,以防員工為了經濟壓力而順手牽羊。
但即使是在如此艱困的文化環境中,笛瓦仍相當精實的長出兩種極為重要的部門:客戶服務部與行政部採購組。
老員工一路晉升到主管,這是令人羨慕的職涯發展,最懂書的兩個部門,一個懂客戶要什麼,一個懂書店營運數字,兩者互相搭配而成書店重要團隊,甚至可以反過來與創辦人爭辯書店該賣什麼增加營業額、減少虧損。
娜蒂亞到後期,或許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看待自己堅持選書選經典、但是賣最好是她最看不起的心靈書,接下來該怎麼說服資深員工關於書店這門生意的藝術,要曲高和寡?還是受讀者歡迎?笛瓦從獨立到連鎖規模,至少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她仍長得像個書店,一個可以靠賣書存活下來的書店,中間的經營心法肯定比書中所回憶的更為複雜。
如果是商業管理類書,例如「如何在沙漠裡開書店二十年」,笛瓦建立的商業模式肯定相當有賣點,但這不是娜蒂亞的故事。
娜蒂亞身為中產階級並且接受外語訓練、出國留學、返鄉經營頗具規模的書店,甚至不停擴展規模,娜蒂亞很清楚自己與店員眼中的家鄉是完全不同模樣,她也很清楚顧客也是另外一種,隨著不同店點坐落在上流富奢階級、中產菁英階級、大學城區、購物中心,展現出不同書店客群的樣貌,而最極端的是,外文書價格有時候比店員的薪水還高。
既是營利做生意的書商,也是文化保存關懷的知識份子,希望書店賣出什麼樣的品味,或者依靠那些暢銷書賺錢,永遠都是天秤的兩端。賣書的人,時常要在現實與夢想之間打架,賣的價值觀是從眾還是小眾,是利他還是利己,對自己來說,究竟什麼才是最好的決定,永遠沒有標準答案,更何況是規模龐大而分工精細的書店體裡,每個部門看待書店的定位,都不相同。
我很喜歡心靈雞湯這一段落,我可以理解身為知識分子有多瞧不起這些心理勵志書把所有遭遇的困難與挫敗,簡化、美化成一種淨化向上運動,彷彿透過些小故事、小智慧就可以讓明天更美好,洗腦自己這樣那樣就可以成為更好的人,如此簡單,而不用去管更深層的社會制約、國家失靈、性別不平等結構性問題。
直到她被當頭棒喝,她才認真省思:大家都喜歡這些書,而為什麼我如此厭惡?
讀到這裡,我覺得她也想簡化自己無法變得更好的命題:一切都不是我能控制的。她不喜歡勵志書作家簡化困難,她也不喜歡讀者只想簡化生命難題,但是最核心的問題是:在平衡之間如何讓書店有態度的持續受到歡迎?
看到這裡,大概可以想見她的理想性被現實所贏過了,而埃及國內動亂的現實,也讓有選擇的她遠離家鄉搬至英國定居,對書店的複雜情感與回憶,透過這本書偷渡了自己自我修復的過程。
一個每個人都有話想說的時代,人人都可寫下自己的人生經歷,成功者得以藉此開班授課,累積名望;失敗者得以療傷內省,重新出發。而成功與失敗的定義漸漸無法僅以功利角度看待的新時代,後者的自傳類書寫常能給予讀者更多對映自身生命經歷的親切感,而每一個字句都能悄悄熨貼在讀者心中,產生心的化學反應。
娜蒂亞.瓦瑟夫|野人|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