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適的棉質衣服不會自己跑到我的衣櫃,營養的餐食不會自己從桌子長出來,出國比賽的錢更不會從天而降。
生活的不易對小時候的我來說,太過抽象。明明吃得好、穿得好,想要的東西常常都能擁有,竊喜似的在家庭問卷中的小康畫上大勾勾,我們家的生活哪有不易。
小六寫作文時,手拿鉛筆,一筆一畫寫著:「謝謝爸爸媽媽讓我過得無憂無慮。」我很愛吃,從沒瘦過,每年學校體檢都很害怕學校又判我"過重";我很愛笑,覺得世界上沒什麼好難過的;我從不失眠,若有失眠,肯定也是白天睡太久。所以,真的沒什麼好憂慮的。
後來有次,我陪爸爸去全聯旁的百元剪理髮,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甚麼是圓形禿。
那段日子,爸爸好幾次都跟我說,最近家裡比較困難,我們要節省一點。我懵懵懂懂的點了點頭,現在回想起來,那幾年我依舊像是小六的我,不懂爸爸說的是甚麼意思。
再後來,媽媽總是鬧脾氣,我不知道她為甚麼這樣,只覺得是無理取鬧。
現在再次想起這些記憶碎片,我好像戴上了放大鏡。原來,爸爸的圓形禿來自於總是見底的存摺簿,那段時間家裡金流出了問題,家族因此碎裂,闔家一點都不歡樂。爸爸站在暴風中央,風暴力的搶劫他、雨無情的欺凌他,那時,儘管保護網有些漏風滴雨,我依舊全身感爽,只管讀書和吃飯就好。
而媽媽呢,我其實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怎麼整理這股對媽媽的情緒,她和我好像很難切割,我害怕去探究她悲傷的一切,因為我為我的無能為力難受,所以很抱歉,我想先講到這裡就好。
最近因為姊姊要出國工作,也許是為了能夠飛去找姐姐,媽媽開始想存錢,甚至開始看工作資訊。我鼓勵她二次就業,當我問她:「你要找工作喔?」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我知道原因,我又再次感到無能為力。她很久沒工作了,體力變差,與社會有些脫節,為人處事也有些生疏,我想說點什麼讓她可以有自信點,但卻讓她對自己更加惱怒。
時間無法倒流,她失去的這二十年,我賠不起,也無法負責任。無助的情緒成為我最大的夢靨,媽媽失去的一切成為我最大的心結。
現在才知道,「無憂無慮」四字的份量多麼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