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正在秘魯參加亞太經合組織(APEC)會議的日本首相石破茂表示,自己原本想與特朗普(Donald Trump,又譯川普)提前會面,但這個希望目前看來無法達成。特朗普團隊則解釋,總統任職前會見外國領導人有違美國法律。
不過從兩個事實來看,這個說法似乎欠缺說服力。第一,特朗普2016年首次勝選後,就已在未就任前的11月17日,破例會見了時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第二,特朗普這次勝選後,也在11月14日於海湖莊園會見了首位外國領導人:阿根廷總統米萊(Javier Milei)。
而石破茂的原先規劃相當自信:在出席APEC峰會後,順道前往美國與特朗普會面。石破茂甚至主動提到,自己已與特朗普通話,雙方約定盡早會面。但如今看來,美日對接存在溫差,石破茂雖想效法安倍,在特朗普正式上任前強化兩國領袖的私人關係,卻終究功敗垂成。
而在特朗普喊出「美國優先」的背景下,石破茂的被冷落似乎也為美日前景投下陰影,更讓人猜想,特朗普究竟是在給石破茂下馬威,還是側面宣告日本在美國印太戰略的未來角色,已經不復以往特殊。
首先觀察2016年安倍「破例」成功的政治背景。
當時特朗普勝選不到10天,安倍便迅速前往紐約進行非正式會晤,成了特朗普首位面見的外國領導人。從安倍立場出發,他顯然是想提早與特朗普建立私人關係,且當時特朗普首次執政,亞洲政策規劃還是一片白紙,安倍因此更有動機前來會面,靠著「見面三分情」影響特朗普的對日決策,進而鞏固未來的美日同盟;而從特朗普的立場出發,作為一個注重私人交情、崇尚小圈圈決策的領導人,或許也不排斥與安倍發展關係,以確保未來美日同盟的戰略慣性,並為兩國合作奠定新基礎。
而從後續發展來看,日本與安倍確實在特朗普的第一任期內,扮演了某種政治上的「特殊角色」。當然美日同盟並不對等,這種「特殊角色」並不意味安倍能主導美日互動,但論及巧妙利用內外形勢,在某些議題發揮影響力、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安倍確實有所收穫,尤其是在說服特朗普強化美日同盟、共同圍堵中國上。
例如安倍曾在2020年受訪時回顧,自己與特朗普的2016年會晤,是美日同盟再強化的新起點。當特朗普詢問安倍「中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又是以什麼樣的速度增加國防經費」時,安倍表示,中國用了近30年的時間增加約40倍國防經費,「(除了中國)全球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用這樣的速度增加」,特朗普聽後表示驚訝。安倍更以中國的潛艦數量加以佐證,稱這些潛艦的目標就是在西太平洋的美軍第七艦隊,「這不光是日本的問題,也是美國的問題,希望美國能維持在區域的存在感」。
於是特朗普上任不久後,美日就共同提出「自由且開放的印太」構想。但類似概念,其實早在2007年安倍訪問印度時便已出現,當時表述為「印太交匯之處」是「兩大洋的自由和繁榮有機地相融合的地方」;2016年8月,安倍在肯亞發表《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演說時,再度提到「自由開放的印度-太平洋」(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理念。對安倍來說,接近2016年的特朗普,是實現自己國際戰略構想的重要機會;而對2016年的特朗普來說,安倍的主張與遊說,則是自己作為「素人總統」,認識中國、乃至印太秩序的重要參考。
此外特朗普的朝鮮政策也有安倍的影子。雖說成效不顯,但特朗普任內確實嘗試緩和半島情勢,因為「短期來說朝鮮是問題,但中長期來看則是中國」。2018年6月,特朗普和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在新加坡舉行歷史性會晤,隨後各方開啟了一連串外交互動:2019年6月,特朗普、金正恩和韓國總統文在寅在朝韓非軍事區舉行簡短會談,特朗普更在板門店越過三八線與金正恩握手,成爲首位踏上朝鮮領土的美國時任總統。而針對2018年6月的美朝領導人會晤地點,美方原本在韓國首爾、新加坡等方案間猶疑,最後是安倍建議:如果選在朝鮮半島舉行,很容易被北韓牽著走,因此應該選在新加坡,特朗普這才確認拍板。
當然,特朗普並沒有忘記競選時的口號,也曾在會談間向安倍提到,「日本應該再多負擔一些美軍駐日經費」。對此安倍回覆,美日是「互助同盟」,自己也已變更憲法解釋、解禁行使集體自衛權,會在未來持續完善安保相關法案,特朗普因此讚許安倍「十分有勇氣」。當然從安倍始終主張「國家正常化」來看,這究竟是被迫迎合美國要求、還是借力使力解禁束縛,恐怕相當耐人尋味。
無論如何,安倍與特朗普的互動或許稱不上友情,卻是某種特殊情境與時空下的「一拍即合」,只是促成「一拍即合」的條件,到了今日或許已相當稀薄。
進入石破茂時期,美日關係的表裡已與8年前有所不同。過去幾年間,美日同盟經歷各種利益矛盾,包括貿易摩擦、軍費分攤爭議;且日本政壇自「後安倍時代」起逐漸陷入混亂,層出不窮的貪腐、政治獻金醜聞,嚴重衝擊政壇菁英的統治威信,自民黨內更是山頭消長、缺乏有力造王者,宛如進入戰國時代。
在貿易摩擦與經濟競爭上,儘管日本是美國的重要貿易夥伴,但特朗普對於日本的貿易順差長期不滿;防務費用分攤問題也是如此,特朗普曾多次批評日本在防務開支方面貢獻不夠,儘管日本近年增加了防衛預算,但特朗普或許猶嫌不足。當然這些結構性的問題長期存在,只是如果美日領導人彼此「說得上話」,或許能在一定程度上緩和摩擦,甚至為國家爭取更多時間與「豁免」。
從這個視角來看,石破茂作為首相本身,可能更是問題關鍵。第一,石破茂雖多次提出加強日本防務能力、成立「亞洲小北約」的主張,但其根本動機,似乎不是要為美國的印太戰略服務,而是在試圖減少對美依賴,並讓日本成為一個能在東亞安全發揮影響力的「正常國家」;第二,與安倍相較,石破茂的對華姿態目前看來相對溫和;第三,石破茂的上位過程相當驚險,不僅黨內支持基礎薄弱,還一度被預測可能是日本「最短命首相」,與安倍相比算是弱勢領導人。以上種種,無疑都會影響特朗普對石破茂的觀感,降低提前會晤的意願。
整體來說,安倍過去獨大日本政壇,並且積極推動美日同盟,再加上特朗普首次執政,面對一切都是初來乍到,或許是這種條件上的天時地利人和,共同促成了2016年的「破例」會晤。但到了2024年,安倍不僅不是日本首相,還在2022年遇刺身亡,石破茂因此喪失最好的「特使」人選;且特朗普如今已非首次執政,也已進入自己的最後任期,在許多議題上不僅不是白紙一張,恐怕還相當堅持己見。
在這種背景下,日本雖還是美國圍堵中國的重要基石,但強勢特朗普對上弱勢石破茂,似乎注定了美日同盟的不對等會持續傾斜。石破茂雖曾提及「亞洲小北約」,卻也明顯希望穩定中日關係,這種姿態當然不是「親中」,而是某種務實主義的發揮;但看在現在的特朗普眼中,這或許會是「石破茂不聽話」的如山鐵證,不論是希望維持對美自主、還是希望維繫中日互動,石破茂的此前姿態似乎正讓特朗普認為,面對這種「圍堵中國不盡心」的弱勢首相,不僅不用給予當年安倍的特殊待遇,還需要提前敲打一番。
更何況,石破茂才剛上台,各方就已經開始內閣的垮台倒數,面對一個注定不長命的政權,特朗普團隊不願投入資源也是情有可原。此前石破茂與特朗普僅僅5分鐘的超短電話會談,或許就已透露些許端倪,畢竟特朗普與法國的馬克宏(Emmanuel Macron)、韓國的尹錫悅都分別通話了25分鐘與12分鐘,石破茂的5分鐘無疑成為他「最速男」諷稱的另一個尷尬註腳,也引發日本內部批評:「是真的無話可說了嗎?」
當然,特朗普目前的對外政策還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除了魯比奧(Marco Rubio)、沃爾茲(Mike Waltz)等人的提名,暴露「對華強硬」應是未來執政主調外,特朗普究竟會如何對待印太盟國、是否還有意願維繫QUAD,相關細節恐怕還有待時間揭露。
但可以確定的是,在中美持續對峙的大結構下,作為美國盟友的日本必然扮演角色;只是在安倍缺位、石破茂弱勢的現在,日本曾經擁有的特殊影響力已然衰微,面對「特朗普2.0」強勢回歸,未來恐怕更難抵抗「老大哥」的相關要求。當然,有鑑於石破內閣搖搖欲墜、似乎隨時會垮台,未來4年的美日互動還是不能太早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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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8
效法安倍失敗,「特朗普2.0」的日本與石破茂怎麼辦? | 香港01 https://www.hk01.com/article/1077040?utm_source=01articlecopy&utm_medium=referr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