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宮的收驚師父林阿添已經九十歲了,但他從不幫人收驚。
廟裡其他道長說,阿添師父只幫「特別的人」收驚,而且只在子時後。
收驚用的小廳深鎖在後殿,裡面供奉著一尊漆黑的神像,沒人知道是哪路神明。
據說那些「特別的人」都是被這尊神像選中的,他們身上帶著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阿德第一次見到阿添師父收驚,是在一個陰雨的夜晚。
一個年輕女子抱著孩子來敲廟門,孩子渾身發燙,眼神空洞。
奇怪的是,值夜班的警察看不見這對母子。
「又來了,」老張說,「這是今年第七個了。」
阿添師父打開小廳的門,黑暗中只有一盞油燈閃爍。
那尊漆黑的神像彷彿活了過來,眼睛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芒。
「妳不該帶他回來,」阿添師父對婦人說,「陽間不是他該待的地方。」
阿德這才看清那個孩子的真面目 - 臉色慘白,身上還滴著水,是個溺死的孩子。
而那位母親的衣服下擺也在滴水,眼淚卻是乾的。
「我只是想再抱抱他...」婦人說。
阿添師父點燃符紙,開始念咒。
屋內的溫度驟降,油燈的火焰詭異地轉為青色。
那尊神像似乎在呼吸,影子在牆上扭動。
「收驚不只是安撫生人,」老張在外面小聲解釋,「有時候,是要讓執著的魂魄放下。」
阿德漸漸明白了真相。
那些深夜來求助的人,有些是陽間的,有些是陰間的。
他們都帶著放不下的執念,需要特別的方式「收驚」。
小廳的櫃子裡放著一本厚重的記事本,裡面密密麻麻記載著來訪者的故事:
「五月初五:溺斃童子,母念難消」
「七月十四:冤死商賈,討債未休」
「九月九日:思子老嫗,魂繞病榻」
阿添師父說,收驚要在子時,因為那是陰陽最接近的時刻。
而那尊黑神像是分辨陰陽的界碑,只有牠才知道誰該留,誰該走。
「你知道為什麼我活這麼久嗎?」
有天阿添師父問阿德,「因為那些無法安息的靈,會分給收驚人一些陽壽,好讓我們繼續幫助他們。」
當天夜裡,阿德在小廳的抽屜發現一張舊照片。
照片上是年輕時的阿添師父,旁邊站著一個小女孩。
背面寫著:
「女兒添慧,夭折七歲。」
「那是我第一次收驚,」阿添師父說,「也是我最失敗的一次。從那以後,我明白了:收驚不是要留住,而是要放下。」
現在,每到子時,慈安宮的小廳還是會亮起微弱的燈光。
阿添師父依然為那些特別的訪客收驚,幫助他們放下執念。
有時是溺死的孩子想見媽媽最後一面,有時是橫死的冤魂想討回公道,有時只是思念成疾的老人想見已故的親人。
而那尊黑神像靜靜地注視著一切,彷彿在說:
每個靈魂都需要被撫慰,無論是人是鬼。
阿德漸漸學會分辨訪客的來處。
活人會在意神像,鬼魂會怕符咒,而那些介於生死之間的,則會盯著油燈發呆。
因為在這間小廳裡,收驚不只是一種儀式,更是一場道別。
當訪客離開時,他們的身影會變得輕盈,好像終於放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