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夢覺,豈無大千。
黃金白玉非為貴,唯有袈裟披最難。
師雖蓋了不少道觀,並參與道院內部法務;可是並未能從中覺悟出來,或只能說是夢中覺夢,還在夢裡。
某日,師到某地參觀研擬道廟建築,只見一群人圍繞在那兒,似乎像是在看熱鬧,却又帶有幾分神秘色彩。師一心留意建築的格局,不太在意這群陌生人究竟湊什麼熱鬧。突然,由道觀裡面傳出;請黃朝沈先生入壇。接著是大家傳令,你一句,我一句;誰是黃朝沈先生?有點似演歌仔戲,皇帝宣詔,宦官在傳旨:「傳旨下去,皇帝有令,黃朝沈先生進殿。」
所不同的是,當下這些臨時演員,沒有受過訓練;不太能表達出古帝王宮殿中威武不可一世的氣勢;卻也比歌仔戲中逼真略帶驚惶。 師出於下意識的回答:「我就是!」摸不清何以在這陌生的地方,居然有人認識他。進到裡面,發現有鸞生乩筆,黑壓壓地一群人圍著;說話的人神智不清,儘在那兒又抖又搖;透過傳譯轉告師父說: 「你前生是個將軍,再前生是個狀元。當將軍那世誤殺無辜,所以生來後腳跟經常酸疼。你是個大根器人,應努力淑世濟人。」
師聞後,心中非常納悶,私自忖度著;我一生讀書不多,才上幾天學校,認識不了幾個斗大的字,就碰上對日抗戰,一打就是八年,把一生的生機都埋沒了;讀書緣薄,怎麼說也不會是個滿腹經綸,學富五車的狀元郎;而且,此世坎坷,煎熬一輩子,從那兒又能找出將軍的威風與福德?
當然,從外表觀察,他確實是氣宇軒昂,威嚴懾人,頗俱將相之風,辦事尤其果決堅毅;可是這亦只不過是一般莊稼漢的粗獷本色,說是苦惱的羅漢相也可,跑江湖賣藝的𨑨迌人亦可,拿什麼證明非是狀元將相不可?唯一讓師解不開的,幼時師後腳跟酸痛,至今都已淡忘的,怎麼會說中了?
此段公案,不知如何了斷,只覺得冥冥之中,似有更高的神靈存在,生命可期求的領域當不止於世俗欲樂。可是就無法從這當中勘破什麼?也找不到可以遵循的階梯,對於生死的迷惘,依舊是不解。
直到民國六十九年,師為懺公建造大雄寶殿,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似乎找到個入處。
師既然應允為懺公建築大殿,某日上山勘察,正逢蓮因寺辦「大專齋戒學會」,一群大專生追隨懺公過堂,既莊嚴又肅穆。當下師即恍然有悟:浸淫道觀十數年,未見如是莊嚴清淨儀軌,昔日在道院所做一切儀法,竟無一堪與佛教那過堂的威儀相比,其餘更不足道矣!心中默識,此必是個入道之處,絕非等閒道院可比。
從此以後,師在蓮因寺建殿之餘,還留心默觀寺中一切行持規範,想從中探出個入處來。一有機會,他也混跡在大專生的陣營裡,時而隨眾引領虔誦:「供養清淨法身毘盧遮那佛,圓滿報身盧舍那佛…」時而參拜八十八佛;時而經行回向;時而偷偷坐在講堂後聽經;參與的項目由少變多,修行的時間由短而長。在他而言,這一切似乎做起來都非常自然,一去蓮因寺就像回家一樣,有賓至如歸之感。
誠如古德所云:「今日方知心是佛,前身安見我非僧?」漸漸地在清淨寺院中,他渾然忘我,自在安樂。
頓時,師勾索起前塵往事來;記得是三十來歲時,他正忙著蓋一處道觀,忽然,在他心中閃出一個非常鮮明而又強烈的念頭:「人世如幻,無常迅速,不可蹉跎,半百老翁速出離,了却此生真貪戀。」當時,師亦為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
壯年有為恰其時,事業隆盛正當頭,妻兒父母愛難捨,出家?太消極了!搖搖頭,似乎在叫醒自己,接著又投入工作,一股腦把它摔得遠遠地。
民國六十年,家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死亡之神。
祂也經常造訪他處,可是以前不太在意,畢竟沒有切身之痛。可是當祂帶走了二姨娘(師的後母);師稍有警覺。隔年,老父也伴隨而去,師即甚為傷痛。第三年,老哥哥也被邀前往,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師的生母,早在戰時病亡,這在無知的心靈中,誰說不是一記悶棍呢?戰爭時,血肉橫飛,無處不死,誰能不見呢?然而,當時的感受似乎沒有現在這麼激烈、熱惱。
幼時無知,母死如眠,總也有幾分安詳。戰時,遍野橫屍,非親非故,時間亦可以沖淡。可是,今日的師,行善積德,福業無量,何以最親愛的家人,接二連三相繼棄世而去,不稍留情呢?而師積德累善所為者何?由他人死,終必輪到自己死。
師終於在無常的呼號下,夢醒了,出家吧!出家修道吧!
正是:「悲歡離合朝朝鬧,死死生生日夜忙,頃刻一聲鑼鼓歇,不知何處是家鄉?」
百年世事三更夢,萬里乾坤一局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