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重重新路上的「萬安堂中藥行」打工已經三個月,每天都會經過三和街那棵百年老榕樹。
吳老闆說這棵樹是有靈性的,樹下的土地公特別靈驗,就連艋舺的紅姨都會特地來上香。
農曆七月到了,店裡的避邪香包賣得特別好。
這些香包是吳老闆親自配製的,裡頭裝著艾草、菖蒲、符令等七種藥材,外層用大紅布包著,上面還繡著金線的「天師保佑」四字。
那天傍晚,一個渾身溼透的女人走進店裡,身上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腥味。
她要買七包藥引,每包的份量都要加重。
我正要去抓藥,吳老闆卻攔住我。
「要泡藥澡?」
吳老闆盯著女人問。
「不是,」女人的聲音沙啞得詭異,「要送煞。」
我注意到她手上拿著一張黃符,泛黃的符紙已經破損,背面用朱砂歪歪扭扭地寫著「李家」兩字。
吳老闆看了一眼,臉色大變。
「李家...妳是三和街阿德家的?」
女人點頭,臉上浮現一絲痛苦的表情:
「去年普渡,我弟弟不懂規矩,把紙灰往三叉路倒。現在全家都...」
她說著掀起袖子,手臂上滿是瘀青的指印,像是被人用力掐過。
「而且,每天晚上都聽到拍門聲。開門後就聞到一股腐臭味,地上還會出現溼漉漉的腳印,從大門一直延伸到弟弟房間...」
吳老闆嘆了口氣:
「妳這不是送煞,是轉煞。會害了其他人。」
「我知道,」女人的眼神突然變得空洞,「但我沒有選擇。他們說,如果不找到替死鬼,我弟弟今年就要...」
話還沒說完,外面的老榕樹突然無風自搖,枝葉發出詭異的沙沙聲。
一股腐臭味從門縫飄進來,比女人身上的氣味還要濃烈十倍。
店裡的平安燈突然熄滅,香爐裡的香灰無風自散。
「不好!」吳老闆快步走到櫃台後,從暗格裡拿出一個紅布包,「這不是普通的煞。阿美,把門關上,快!」
我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見那女人的身影開始扭曲,原本及腰的長髮變得又黑又濕,一綹綹地往下滴著黑水。
她緩緩轉過頭來,臉上盡是猙獰的瘀青,眼睛完全變成了漆黑色。
「太遲了,」她用一種完全不似人類的聲音說,「它們已經找上門來了。」
吳老闆迅速打開紅布包,裡面是一把古樸的銅鏡。
他將鏡面對著女人:
「顯煞!」
鏡中倒映出的不是女人的樣貌,而是三個全身漆黑的人形,身上還在不斷地滴著水。
而在它們身後,還有更多扭曲的黑影正從門縫中爬進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
幾個穿著紅衣的身影出現在店門口,為首的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手中搖著七星銅鈴。
「大膽煞氣,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祟!」
老者厲聲喝道。
銅鈴聲過後,那個詭異的女人突然癱倒在地,身上的黑水瞬間蒸發。
劉道長指示他的兩個徒弟將她抬到後面藥房,我注意到她的手臂上,那些瘀青已經完全消失了。
三重區地藏禪寺的普渡法會結束後,吳老闆把我和劉道長留下來談話。
劉道長自稱是艋舺龍山寺的駐廟道士,今天是特地來處理三和街的煞事。
「這不是普通的煞氣,」劉道長一邊把玩著手中的七星銅鈴,一邊緊皺眉頭,「是五種煞氣纏在一起:地煞、水煞、陰煞、血煞,還有最兇的...死煞。」
「那個李家女人呢?」
我還在回想那張扭曲的臉孔,一陣惡寒竄上背脊。
「那只是煞氣的化身,」吳老闆從密封的藥櫃取出一包黑色粉末,神色凝重,「真正的李小姐早在半年前就過世了。就在農曆七月初七那天,人是在三和街的水溝旁發現的。」
劉道長搖著銅鈴,接著說:
「去年普渡,李家小兒子不懂規矩,把紙灰往三叉路口一倒。那條路下埋著日據時期的亂葬崗,等於是把煞氣都引去李家。一家人接連出事,先是父親中風,母親精神失常,最後連李小姐也...」
我想起路過三和街時,總覺得那裡特別陰冷。
老舊公寓的鐵窗緊閉,住戶們像是在防備什麼。原來這條街下埋著這樣的秘密。
「但現在的情況更糟,」劉道長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地契,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符咒,「李家為了救小兒子,找了個不懂規矩的『師父』做法。他們在三叉路口埋了一個『五煞聚魂陣』,想把煞氣轉給其他人。結果不但沒送走煞氣,反而讓它們有了依附的軀體。」
「所以剛才那個女人...」
「那些煞氣已經學會借屍還魂。現在它們要找『替死鬼』,就是要找活人的魂魄來替換。一旦讓它們得逞,整條街都會遭殃。」
吳老闆將那包黑色粉末倒在桌上,粉末竟自己排列成了一個奇怪的圖案:
「這是我特製的『五廟香灰』,採集自艋舺五大廟的香爐。只要找到『五煞聚魂陣』的位置,就能破解。」
「問題是,」劉道長的表情更凝重了,「今天是農曆七月十四,明天普渡就要結束。如果在明天子時前找不到陣眼,那些煞氣就會永遠留在陽間。到時候...」
話音未落,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淒厲的哭聲。
我透過窗戶看見,三和街的方向竟騰起一陣黑煙,形狀詭異地扭曲著,像是有無數人影在其中掙扎。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黑煙竟然在慢慢向中藥行的方向移動。
而在煙霧之中,隱約可以看見幾個熟悉的身影...
黑煙中走出來的是三和街的街坊鄰居。
走在最前面的是住在街口雜貨店的陳老闆,他的眼睛不尋常地漆黑,身後還站著他半年前過世的老伴。
屋外的暮色比平常來得更早更濃,老榕樹的枝椏在風中扭動,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阿美啊,」陳老闆詭異地笑著,聲音卻是破碎的,「我們知道妳每天都經過我們家門口,要不要進來坐坐?妳就是最適合的人選...」
劉道長立刻擋在我面前,手中的七星銅鈴不停搖動。
但這次銅鈴聲似乎已經沒有效果,那些人影反而越靠越近。
銅鈴發出的光芒也越來越微弱,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吞噬。
「煞氣太重了,」吳老闆快速在藥櫃中翻找,汗水順著額頭滑落,「它們已經找到寄身的軀殼,普通的法器已經無法壓制。」
我聽見玻璃櫥窗發出細微的龜裂聲,一股腐臭的水氣從門縫滲入。
更可怕的是,那些「人」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底下發黑的組織。
他們的動作詭異而機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灘黑水。
「找到了!」
吳老闆拿出一個生鏽的銅盒,「這是當年日本人留下的地圖,上面標記著所有的亂葬崗位置。」
他顫抖著手打開銅盒,裡面是一張泛黃的圖紙,上面用毛筆畫著密密麻麻的符號。
就在這時,外面的黑煙突然竄進店裡,將整個空間籠罩。
我感覺呼吸變得困難,彷彿有無形的手在掐住我的喉嚨。
透過煙霧,我看見更多熟悉的面孔:
理髮店的王大嬸、豆漿店的小芬、還有那個在公車站常見的老郵差...
他們都是這半年來在三和街意外過世的人。
「他們是來找替死鬼的,」劉道長艱難地說,「要在普渡結束前找到足夠的魂魄,才能永遠留在陽間。」
吳老闆將地圖攤開在桌上,用「五廟香灰」在幾個關鍵位置上灑了一圈。
香灰落在紙上,竟然自動連成了一個詭異的圖案。
「這裡!」
劉道長指著圖案的中心,「『五煞聚魂陣』的陣眼就在三和街跟重新路的交叉口,就是那棵老榕樹的位置。難怪土地公廟前總是陰森森的。」
黑煙越來越濃,那些人影已經將我們團團圍住。
我注意到他們的影子都是扭曲的,像是被拉長的樹枝,全都指向老榕樹的方向。
吳老闆從藥櫃最底層拿出一個紅布包袱:
「這是我師父留下的『五雷天心印』,本來是用來驅邪的。但如果用來破煞陣...」
「會有危險嗎?」
我問。
「會。」
劉道長神色凝重,「破陣的時候,所有煞氣都會回到陣眼。如果沒有人在那裡引煞,整條街的人都會遭殃。而引煞的人,必須是當初惹出禍端的人。」
話音未落,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哭聲。
我們衝出店門,只見李家的小兒子正站在老榕樹下,手中拿著一把染血的菜刀。
「對不起,」他的聲音帶著哭腔,「都是我的錯。姊姊已經因為我而死了,我不能再害更多人。」
「住手!」
我們大喊,但已經來不及了。
李家小兒子一刀劃開手腕,鮮血滴在老榕樹的根部。
那些血滴落地的瞬間,地面竟然裂開一道縫隙,黑煙如同被吸入般湧入其中。
吳老闆和劉道長同時出手,一個投出五雷天心印,一個甩出七星銅鈴。
銅鈴發出刺耳的鳴響,印符在空中燃燒,形成一道金光。
那些遊蕩的魂魄發出悲鳴,紛紛被吸入地底。
最後一個消失的是李家姊姊,她回頭看了弟弟一眼,臉上露出解脫的笑容。
天空開始下起大雨,將地上的血跡和黑水沖刷乾淨。
李家小兒子被送進醫院,所幸搶救及時。
那棵老榕樹在雷雨中被劈成兩半,露出盤根之下累積多年的白骨。
三和街的煞事終於告一段落,但從那以後,每年普渡時節,街上的人都會特別謹慎。
而我每次經過那個路口,總會看見一個年輕女子站在土地公廟前上香。
她穿著白衣,長髮及腰,看起來特別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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