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夏風帶著樹林的潮濕氣息襲來,將埃莉諾的外衫下擺吹得翻飛。她仍然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雙手抱膝,目光一直望向那條蜿蜒通向城堡的小路。父親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地平線下,她心裡盤旋著不安,卻又告訴自己,父親只是去談判,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無邊的夜色讓等待顯得格外漫長,連夜空中的星辰都顯得渺茫無力。
黑暗中,她回想起今早的場景。父親站在門口,臉上的皺紋在晨光中格外清晰。「埃莉諾,」他輕聲說,「我今晚會去和男爵談談。」她知道父親帶著裝有一百枚銀幣的小布袋出發——那是他們家族世代相傳的財產,也是她獲得自由的唯一希望。
突然,她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她猛地抬頭,先是一瞬間的喜悅,然而來者不是父親,而是村裡的監工。這位監工名叫托馬斯,是少數對農奴較為友善的人,平日裡偶爾會關心村民們的生活,甚至會悄悄地給病弱的老人一些藥草。看到他臉色蒼白、氣喘吁吁的樣子,埃莉諾的心沉了下去,直覺告訴她,事情遠比想像中糟糕。
托馬斯停在埃莉諾面前,臉上寫滿焦急與無奈,壓低聲音急切地說道:「埃莉諾,妳得準備好……我剛從城堡那邊聽說了壞消息……」他話語一頓,眼神閃爍不定,似乎難以啟齒,「妳的父親……他被……男爵……殺害了。」
這句話宛如一柄利刃,狠狠地刺入埃莉諾的心臟。她腦中一片空白,耳邊只餘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父親的笑容、他蒼老而疲憊的雙手、以及他在夜色中毅然踏上那條小路的背影,全都化作模糊的幻影,在她眼前一遍遍地閃現。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脊背竄上,她的雙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為什麼……」她喃喃問道,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見,「為什麼……父親他只是去請求男爵的釋放而已,為什麼會這樣?」她的聲音帶著哽咽,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托馬斯搖了搖頭,聲音中夾帶著深深的無奈:「男爵不會給任何人機會,尤其是像妳父親這樣願意反抗他的人。我聽當時在大廳內的侍衛說,他不僅奪走了妳父親的銀幣,還藉口他挑釁男爵的權威,將他處決……」他環顧四周,確保無人偷聽,才繼續說道:「我聽說,男爵已經派人來抓妳了。他們認為妳父親一定還有私藏銀幣,而妳是唯一知道位置的人。」
托馬斯的話像重錘一樣一擊接著一擊,讓埃莉諾在極度的震驚中逐漸清醒過來。她知道父親為了自己已經付出了所有,而她無法再讓他的犧牲付諸東流。這股決絕在心底緩緩燃燒,她的悲痛轉化為一種近乎冰冷的冷靜。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埃莉諾咬著牙,忍住湧上眼眶的淚水,對托馬斯低聲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托馬斯點了點頭,臉上透出一絲慰藉。「抱歉,我不能多留,已經冒險來此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塞進埃莉諾手中,「這些乾糧和藥草,或許能幫上妳。路上小心,願上帝保佑妳。」話語一落,他便匆匆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埃莉諾呆坐在原地,內心的悲痛像洪水般洶湧襲來。母親的逝去已經讓她感到撕心裂肺,而現在,父親也離她而去。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的叮囑:「埃莉諾,妳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那時的她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如今卻深深體會到了其中的意涵。
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父母對她的期望。他們不希望她成為農奴的附庸,不希望她如他們一般被束縛一生。他們希望她能活下去,逃脫男爵的魔掌,尋找屬於她的自由。這個認知讓她的淚水終於潰堤,無聲地滑落臉頰。
埃莉諾強迫自己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回到屋內。她環顧四周,屋內陳設簡陋而破舊,牆壁斑駁,桌上的梳子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而窗邊的木椅還留著父親每日辛勤勞作後短暫休憩的痕跡。一股前所未有的孤寂感湧上心頭,她的世界在一夕之間徹底崩塌,連最後一絲依靠都消失無蹤。
她深吸一口氣,憶起昨晚父親和她的低語。父親告訴她,如果她獲得了自由,就去後院的老樹下挖出一個小包裹。她抹去臉上的淚水,轉身進了屋,拿著一把鋤頭走向後院的老樹。月光下,那棵蒼老的橡樹顯得格外高大,枝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彷彿在為這片土地上發生的悲劇輕聲嘆息。
她跪在樹下,開始挖掘。泥土的氣息鑽入鼻腔,讓她想起小時候和父親一起在田間勞作的日子。不一會兒就發現了包裹,她用手撥開周圍的泥土,終於找到了那個用油布仔細包裹的小包裹。打開後,裡面靜靜地躺著五枚銀幣,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這些銀幣是父母親為了她的未來拼盡全力積攢的,如今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她將銀幣小心翼翼地收好,回到屋內,開始迅速收拾行裝。她只拿了最必要的東西:幾件換洗衣物、一個水壺、托馬斯給的乾糧和藥草,以及母親的梳子。一切都裝進一個破舊的布包中,輕便得讓人心疼。
最後,她站在門口,凝視著這個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家。月光灑落在破舊的地板上,照亮了牆角的蜘蛛網和桌上的灰塵。這裡承載著太多回憶:母親縫補衣服時的輕聲哼唱,父親講述故事時的溫柔笑容,還有那些艱難卻溫暖的時光。淚水再次湧上眼眶,但這次她沒有抑制。她讓自己哭泣,讓淚水帶走一部分的悲傷,因為她知道離開後的路上,她必須堅強。
「再見了,」她輕聲說,「父親、母親,我一定會活下去的。」
說完,她轉身離開了這個承載著她一切回憶的地方。夜色依舊深沉,在天亮之前,她必須走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