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衝突與悲劇（一）

幾日後，埃莉諾坐在破舊的小木椅上，窗外的薄霧瀰漫了整片寧靜的村莊。屋內的空氣凝滯而沉重，僅有幾縷煙霧從搖曳的油燈中飄散。微弱的晨光透過窗縫落在母親蒼白的臉龐上，將她那滿是皺紋的肌膚映得柔和而脆弱。母親的呼吸已經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像是即將熄滅的微光，只要稍一觸碰便會消逝。她握緊母親的手，感覺到冰冷的指尖在逐漸失去溫度，內心的恐懼與無助不斷翻湧著。

父親跪在床邊，緊握著妻子的另一隻手，滿臉悲痛。他剛從田裡趕回來，渾身還帶著泥土的氣息。即便是農忙時節，他也放下了所有工作，只為陪伴在妻子最後的時刻。那雙粗糙的大手顫抖著，像是想將自己的溫暖傳遞給日漸衰弱的妻子。

昨夜的暴雨剛過，濕潤的空氣裡還殘留著泥土的氣息。埃莉諾記得母親曾說過，這樣的天氣最適合播種，因為雨水會帶來新的生機。可如今這股潮濕的氣息卻像一把無形的刀，緩緢地割著她的心。

母親在過去的幾年裡，身體日漸虛弱，特別是經過無數個饑寒交迫的冬天，似乎再也無力對抗疾病。那些寒冷的夜晚，母親總是把最厚的被子蓋在埃莉諾身上，自己卻只裹著一件單薄的舊棉衣。即便在最艱難的時候，母親也從未向她抱怨過一句。

父親一直在床邊悉心照顧著，試圖用微薄的食物和些許野生草藥減輕妻子的痛苦，但一切努力似乎都像是在和無形的巨浪搏鬥，無力地被捲入黑暗之中。父親甚至曾經冒著被懲罰的風險，偷偷去找村裡的草藥醫生，卻仍然無法改變什麼。

埃莉諾想起前些日子，當她在集市上賣掉籃子後，特意買了一些蜂蜜，那是母親最愛的甜味。可母親只是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留著吧，妳需要補充體力。」那時候的母親，眼神中已經帶著一絲遙遠的目光，彷彿在看著某個遠方。

「母親……」埃莉諾低聲喚著，眼中噙滿了淚水。她不願意接受眼前這即將到來的別離，卻也知道現實無法逃避。她輕輕地替母親蓋好被子，像是要將僅剩的溫暖留在這一片冷寂之中。被子上還留著母親平日裡縫補的痕跡，每一針一線都是她對這個家的牽掛。

父親默默地坐在一旁，緊握著妻子的手，眼中含著淚水。他們夫妻倆一起在這片土地上辛勞了大半輩子，共同承受著農奴的苦難。如今他卻只能無助地看著摯愛的妻子逐漸離去。

母親微微睜開眼，目光溫柔地在丈夫和女兒之間游移，唇角微微勾起一絲疲憊的微笑。那雙曾經明亮的眼睛，如今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卻依然透著對家人深深的愛意。「埃莉諾，妳……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母親的聲音沙啞而低弱，彷彿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又轉向丈夫，虛弱地說道：「要照顧好自己……也要照顧好埃莉諾……」

「母親，我會的……我會照顧好自己和父親。」埃莉諾強忍住哽咽，輕輕握緊母親的手，不讓她察覺自己內心的脆弱。她知道母親一直都是這樣，即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依然在為他們操心。那雙粗糙的手上佈滿了歲月的痕跡，每一道皺紋都訴說著一個關於愛與奉獻的故事。

母親的眼睛微微閉上，最後一絲溫暖從手中消散。那一刻，埃莉諾和父親的世界突然變得無比空洞和寂靜，彷彿連空氣都被抽走了。父親顫抖著伸出手，輕撫著妻子已經冰冷的臉頰，淚水無聲地滑落。窗外的鳥兒依然在歌唱，可在他們耳中，這歌聲卻變得如此刺耳。

過了一會兒，門被粗魯地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呀聲。男爵的僕人冷漠地走進房間，帶著一股不耐煩的神情。他們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窗外的光線，讓本就陰暗的房間更添幾分壓抑。其中一個僕人俯視著這對悲痛的父女，眉頭微皺，像是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物。「她已經死了，無需再浪費時間了。侍從長已經安排要我們把她埋在郊外，你們快讓開。」他的語氣中帶著不屑，彷彿在處理一件麻煩事。

埃莉諾看到父親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不甘，他握緊拳頭，卻不敢出聲反駁。埃莉諾知道在男爵眼中，農奴從來都只是無用的附屬品，是可以隨時丟棄的存在。這份冷漠讓她的心徹底冰封，無法忍受這樣的對待，也無法再壓抑內心對這個體制的憎恨。

埃莉諾想起母親生前常說的話：「忍耐不是懦弱，而是為了等待時機。」可此刻，這份忍耐卻讓她感到無比的痛苦。

那一天，母親被草草埋在了郊外的土丘上，周圍沒有一朵花、沒有任何象徵哀悼的標誌。連一個像樣的墓碑都沒有，只有一個簡陋的石堆標示著這裡長眠著一個勞苦了一生的婦人。僕人們在安排後事時甚至沒有正眼看他們，轉身離開時還提醒他們不要耽擱農務的進度。埃莉諾站在風中，凝視著母親孤獨的墳墓，心中的痛苦與恨意像狂風般席捲而來。

她記得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那件藍色布裙，是用幾年前集市上買來的布料一針一線縫製而成。母親總是小心翼翼地保存著，只在重要的日子才會穿上。可如今這件裙子還掛在屋內的木架上，再也不會有人穿了。父親多希望能為妻子穿上這件裙子，讓她帶著最美的模樣離開。可是，連這樣小小的心願都無法實現。

當夜，他們回到破舊的小屋，埃莉諾將頭埋在膝蓋間，默默流著淚。屋內的一切都還保持著母親在時的模樣，編織到一半的籃子靜靜地躺在角落，母親慣用的那把舊梳子還放在窗台上，可是再也沒有人會用了。她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困在籠中的小鳥，看不到未來，也看不到任何逃離的路。這份無助逐漸在她心中積蓄，變成了決絕的力量。

父親帶著疲憊的身影走到她身邊。他的眼神暗淡，滿臉滄桑，明顯被喪妻的痛苦折磨著。那個往日挺拔的身影此刻顯得如此蒼老，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埃莉諾抬頭看著他，內心忽然生出一絲酸楚。

「埃莉諾……」父親低聲喚她，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他從破舊的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布袋。「這是我和妳母親攢了十多年的錢，總共有一百枚銀幣……我已經決定了，用這些錢去找男爵，贖回妳的自由。」他說得很輕，但每個字卻像錘子一樣重重敲擊在埃莉諾的心上。

這些錢，埃莉諾知道是怎麼來的。那是父母這些年來省吃儉用，將每一分錢都掐得死死的才存下的。母親甚至放棄了買新衣服的想法，寧願一件布衣穿上好幾年。父親在集市上賣完農產品後，總是不捨得買一口酒喝，就連最便宜的麵包都捨不得多買一個。

「父親，真的要這麼做嗎？我可以和您一起在這裡生活。」埃莉諾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她無法相信，這些銀幣可能成為她的自由之門。就算可以，埃莉諾也不想留下父親獨自在這片土地上。她知道，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她，父親該有多麼孤單。

父親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決絕的神情，他望著埃莉諾，眼中有著多年來隱藏的痛苦與堅忍。那雙佈滿老繭的手緊緊攢著錢袋，彷彿在抓住最後的希望。「妳母親一直希望妳能過得更好……我不能再讓妳待在這個地方，像她一樣被困住。我們不能再等待了。」他的聲音沙啞而堅定，每一個字都帶著深深的愛意和不容置疑的決心。

他低聲告訴她家中還藏有一筆私房錢，是她母親在世時為她預備的。那是母親多年來省下的，藏在屋後的老樹下。每一枚銀幣都凝聚著母親的心血和期望。「在妳得到自由後，拿著這筆錢離開，無論如何都不要回頭。」父親的聲音有些哽咽，雙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彷彿要將他最後的力量傳遞給她。

埃莉諾的眼眶再次濕潤，她看著父親，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感。這位默默承受著一切的男人，將他所有的希望和愛都寄託在她身上，即便付出的是他僅存的財產和心血。她能感受到父親肩膀的顫抖，那是失去妻子的痛苦，是即將與女兒分離的不捨，更是對未來的擔憂。父親臉上深深的皺紋中藏著無盡的故事，每一道痕跡都是歲月和苦難留下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