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深夜開始讀一本我沒有寫出名字的詩集,算一算封面上一共有15人依姓氏筆畫順序排列向消費者聯名推薦。按平日閱讀習慣,拏枝筆在手,方便隨時把有感覺的句子劃下來。讀完結算,除了閱讀時有幾個無意識的點、頓和短線,標示出作者的辭彙表,環保再生紙製成417頁的厚書,總共只輕微地劃了兩條線,都是不宜寫出的十八禁句子。
讀這本我沒有寫出名字的詩集=從北車出發去某地,剛上車還沒出地下就睡著了,錯過了窗外的風景。只有中途醒來寤寐之間睜開過兩三眼,所有飛掠經過的文字大抵都與我無關。這樣說的意思=我坐在我的位置讀詩,卻沒能和詩攀搭上關係。詩會排除讀者嗎?還是我應該換個位置坐到另一邊去?找一個被詩包圍的位置,或詩篇散落座位附近,可以撿拾比較多的句子。在網頁上把人家為它寫的導讀又再讀了一次,到底要到哪一個位置才能遇上、攀搭、真實有感地觸到這些句子呢?還是作為讀者的我自己排除了詩?詩會對我咆哮、指責我不好好讀它、怨怪我排除它嗎?
如同從小到大讀過總數只有十幾不到二十本詩集,我對詩總是不理不應,完全無感。假設不管怎樣,詩總是展現了它自己。那麼會生出感應的前提可能是:a.我與作者有共同體驗;b.它以某一理想型吸引我;c.見到那些句子裡有一個批判的缺口。按常識的邏輯,現在情況=三者俱無。詩在迎面的路衝,在路旁,在另一條平行或繞開的小逕,隔著一段距離喊我,但我沒聽見。在半途交會,又沒認出它。最後在終點相遇之前幾步我又搶先閤上了它〔後記、謝辭、發表索引略過沒看〕,在將來的回憶裡我有可能記得它嗎?
有很多只走過一次的路,只去過一次的地方──想到13年前剛拿到駕照,有次獨自駕車370公里抵達某鎮,只在一處溝圳橋頭靠邊停了一會兒,下來吃碗麵,到隔壁雜貨店買了剛才店家擱在桌上的無名黑醋。夏天很熱,蒸騰的空氣裡懸了一顆發燙的太陽,就離開了。堪稱一次不偉大的旅遊回憶。但我現在開始疑惑,當時不也對那天遭遇的一切覺得很無感嗎?今天讀的這本不理不應,連一點愚感都沒有的詩集,以後會不會也像這樣突然以鑲入某個場景的型式浮現出來?中午以後換讀另一本小說,剛才書頁上適巧出現一個相關的句子:「說是詩深深感動他們,不如說他們感動於自己對詩的敏銳,說是詩的才氣縱橫感動他們,不如說他們感動於自己了解詩的智慧。」(行過地獄之路,頁27。)我用無印良品綠色墨水筆把這個句子寫在紙上,夾進那本詩集的頁冊裡,看看會不會哪天突然有什麼我現在完全沒有思慮及的事情,從意識的深淵嘩啦啦嘩啦啦啵啵啵啵冒出一陣一陣泡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