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關於青春、戀愛、成長、孤寂的故事,送給可愛的學生們,
希望在你們畢業前能連載完……)
四、異鄉人
夢想離開家鄉,來到親戚家就讀中學,這等好事不知在腦海裡想像多少回,小學時,只要一放寒暑假就破不及待收拾行囊,致電給高雄的親戚,那風那雲那稻香飄飄的岡山郊區,一望無垠的田野,遠方像溜滑梯的大小崗山……都在招手,都是那麼令人魂牽夢縈。
自由卻也冰冷的家鄉,不缺朋友,但說不上來的孤寂總在夜間襲來。奧常開玩笑自己是多親家庭,白晝有學校與朋友填補,但晚上可就自求多福,寡言的阿嬤早早就寢,空洞的時刻只能由電視、漫畫與畫漫畫來填補。除了不常見的浪流連父親外,親戚們等並不吝嗇付出關懷與照顧,不同成長階段早已習慣以不同地方為家,然而其中的最愛還是岡山這個外省、本省混居的田邊聚落,巷弄間野孩子為患、空氣裡飄散外省漬物、親戚家柏油與原子柴氣味,表兄姊們的吵鬧的正常家庭氛圍,就像太陽照耀與溫暖他這顆冰冷的星球。因此岡山猶如他宇宙中的太陽,繞著它轉,不由自主,貪婪執迷的收集著它的光輝。
青梅竹馬小官,她常陪著一起在他故鄉家前空地玩耍,那時還是一片空地,地上一窪一窪小洞是彈珠作戰的世界,突起的小土丘是製作黑金剛土丸的礦脈,最堅硬最黏的土都從這裡產出。究竟小官為何成為他的好友,已不可考,小官既不住在附近,奧也不是什麼帥氣天選之人,她男孩子的個性和白晰洋娃娃般外表一直讓人兜不起來,但男孩子的遊戲她總是來者不拒,或許是幾次奧與其分享畫漫畫的作品,就這樣熟了起來,而她也不在意奧說話會結巴的老症頭,放學時也總是一路玩到家旁的空地來。
那天很晴朗,奧對小官說起畢業後將去岡山讀中學的事,小官白晰的臉龐在陽光下,彷彿成了透明,細微的血管和背後的溫度,滲透了出來。
當奧說出即將前往岡山的事,天空一下子好像變的更遠,四圍熟悉的房子線條開始淡化,赭紅的屋瓦似乎也變了另一種紅。
「決定好了嗎?什麼時候過去?」小官一面收拾彈珠,卻一面把土洞周圍壓實,就像要另開一局似的,奧不解的看著。
「畢業典禮後就去,暑假聽說要去眷村上先修班。岡山很好玩啊!可惜不能介紹那邊的朋友給你認識,」奧努力壓抑樂得快飛天的心情,他想著過去岡山應該一切都會更好,不再有冰冷的夜晚,可以逃離只有蟋蟀唧唧、只有透著神桌紅光的暗黑客廳。但他忘了凡事都有代價。
小官放慢了收拾的動作,「這樣就好了,你就不會孤單了……,收起你的壞脾氣,不要欺負新朋友。我以後,」
「我會常回來找你的,」奧搶著說。
「不用了,不用特別麻煩大人把你載來載去,我大部分的朋友都在金華里那邊,以後,我就比較少來這邊了。喂,要照顧自己,沒有媽媽照顧你,你要照顧自己,如果有回來顧一下這些洞,看我挖得這麼漂亮。」小官轉過頭去半晌。把彈珠包束啟,像在找什麼一樣,眼光停在空地旁。「彈珠給你吧,我以後不玩了。」
奧覺得莫名其妙,小官一方面要他看一下眼前這個這附近最好的彈珠基地,一方面又說不玩了,腦海中的詞彙像俄羅斯輪盤,轉了一輪還拿不定主意時,小官驟然起身,往家的方向走了。
眼前的街區,搭配這個身影:一幅名為童年的畫,隨著小官遠踏的步伐,一筆一筆收尾。奧不知道的是,未來三年,這幅畫是如何無數次的重現,無數次的演繹選擇離去的代價。那足音,一步一步埋進心中,屢屢在意識裡隱隱作響。
幾次回家鄉,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他無數次無數次望向家旁陰翳的小巷、長出房子的空地,門外老人清搖扇子的雜貨店,他不知自己在找什麼,直到想起分別的那個下午,他找的是一整個童年,和那個童年冒險航程的伙伴。空蕩蕩的老街區,隨著那天的足音,心彷彿被挖了一個洞,奧不斷在回家的日子裡在巷弄間尋找著失去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