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關於青春、戀愛、成長、孤寂的故事,送給可愛的學生們,
希望在你們畢業前能連載完……
李奧那麼多
六、不倒翁打擊大法
打擊從來不是奧的強項。投球和接球,他倒還有點天分,附近學校那面巨大的白牆是他沉默的搭檔。他會在那兒畫出假想的好球帶,站定位置,朝著虛構的框框用力投擲,或者乾脆把球朝白牆四處亂扔——高飛球、滾地球、強襲球,全憑他甩手的角度,決定反彈的軌跡、速度和挑戰的難度。大太陽底下,白球彈跳著,像一串脫序的音符,在牆面、草皮和手套間奏出一首歪斜的新世界交響曲。那個新世界不是漫畫裡的英雄傳說,而是屬於他自己的,一個能讓結巴的自己告別無盡黑夜的地方。
只是揮棒這件事,一個人實在練不下去。偌大的操場和跑道雖然空曠,卻不是隨意揮舞球棒的好地方。跑步的人群、閃亮的玻璃窗,全都碰不得,像一堆隱形的禁令。於是打擊這回事,他就交給了命運,用一種隨遇而安的態度,讓機率來決定結果。
比賽到了第三局,前一刻還在投手丘上威風凜凜的奧,此刻拎起球棒,站在打擊區,卻像個不稱職的人體電風扇。球棒和白球之間彷彿隔著一層無形的薄膜,每次揮擊,兩者總是客氣地擦身而過,像是陌生人點頭致意後各自走遠。隊長阿淵看不下去了。
第五局,眼看下一局又要輪到奧上場,阿淵終於忍不住把他拉到一旁,低聲說:「來,你過來,不能老是讓你當自殺棒。」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商量的堅定,像在咖啡館裡點了一杯黑咖啡,不加糖。
阿淵是個高大的傢伙,籃球校隊和棒球校隊雙修,濃眉大眼,活脫脫像是黑髮版的櫻木花道。他的球速快得嚇人,球路卻和奧完全相反,一路飄忽不定,像秋天的落葉,與奧橫向移動的路線形成鮮明對比。教練偶爾會讓阿淵先發,奧後援,一縱一橫,球路交錯如十字架,讓對手無從招架。可認真的阿淵看不慣奧對練球的隨性態度,也不明白這個考試滿分的眼鏡仔哪來的自信。他不知道,奧的散漫其實有個簡單的理由:家住得太遠,來回時間太長,練球大多只能靠自己。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球就在那兒,可等我看到再出棒,它就已經過去了。」奧聳聳肩,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像在解釋昨晚為什麼沒聽到鬧鐘響。
「我觀察你很久了,首先,你怕球。」阿淵瞇起眼睛,目光像探照燈掃過深夜的巷弄。
「你砸過那麼多人,居然怕被砸。」他搖頭笑了,順手抓起一顆球,退開五步距離。
「不是要教我揮棒嗎?拿球幹嘛?」奧一頭霧水,覺得隊長的舉動像突然換了頻道的收音機。
下一秒,阿淵毫無預警地把球丟了過來。奧本能地扔下球棒,空手接住那顆不打招呼的球。剎那間,一股刺痛從掌心竄上腦門,像冬天咬了一口太冰的霜淇淋。
「丟回來!」阿淵冷冷地說,三個字像從冰箱裡拿出來似的。
「幹嘛啊!不會先講一聲嗎?」奧氣呼呼地回嘴,但看隊長也沒戴手套,他還是輕輕把球丟了回去。
「用力一點,不是在練撈球,再用力!」阿淵的語氣焦躁,像個急著趕火車的人。
奧雖然搞不懂,只好照著要求再丟了一次。隊長幾乎以同樣的速度回傳,球砸在沒戴手套的手掌上,他下意識讓手指微屈、後縮,試著減輕那股刺痛。幾個來回後,對空手接球的恐懼漸漸淡了,連那微微的疼意也變得像老朋友的問候,可以忍受。
「這種方式對剛練傳接的人很有用,但其實也能幫你克服打擊時對球的害怕。你會慢慢不怕它。」阿淵的眉毛隨著話語上下跳動,眼睛忽大忽小,像在用眼神畫重點。
「接下來你站好。」空手傳接三十球後,隊長下了新命令。
他拿出一籃子球,開始朝奧身上丟,刻意避開脆弱部位,瞄準肉多的地方,從輕輕一扔逐漸加重力道。奧因為怕球,總把身體側開,心裡暗想,這畫面怎麼像少林寺的受訓場景,荒唐得像聽了一半的爵士樂。可幾回下來,對球的恐懼竟隨著時間淡去,像退潮後的海灘。
原來,最快的方法是習慣疼痛。他想起電視上那位訓狗大師,用類似的手法讓瘋狗脫敏,一步步適應原本讓牠發狂的人事物。
快輪到奧上場打擊前,隊長又來到他身邊。「你揮棒沒用腰力,也沒踏腳,所以力量和速度都不夠。試試看,投手抬腳時你也輕輕抬腳,像有人推你一把,球出手時再踏下去、出棒。抬腳能鎖定投手的節奏,踏腳能加強力道,試試看。」說完,他推了一把站好打擊姿勢的奧。奧身子一傾,倒回來時踏腳瞬間揮出球棒——
——呼——
他聽見風聲,球棒像刀刃劃開一條無形的水流,被切開的水流憤怒地濺回來。原來力量是這樣釋放的,像打開一瓶壓抑太久的汽水。
「你對腰力還不熟,但抬腳踏腳能用上身體重力,揮棒時也會帶到一點腰力,等下試試看吧。」隊長作為第五棒,說完就上場了。
一如往常,二壘安打,他站在壘包上,等著我們接力送他回本壘。六棒一壘安打,七棒三振,輪到第八棒:奧。
對方開始縮小防守範圍,想趁奧這個自殺棒打擊時抓雙殺。眼前投手是一班的高材生,跟奧一樣戴眼鏡,高聳的鼻孔像兩顆雷達,瞄準時不只用眼睛,還用鼻孔,像軍訓課說的瞄準器,難怪控球這麼好。
控球好的投手愛用第一球搶好球數,於是奧決定鎖定第一球進攻。
對方游擊手和外野手還在往前移,像一群等不及要結帳的顧客,恨不得奧快點送上兩個出局數。
來了,第一球。高壓投法,球直直塞進來。
抬腳、後傾、踏腳、揮擊。
對球的恐懼像正午的影子融進空氣,球不再是子彈,而是一個模糊的黑點。
乓一聲,球飛出去,仰角比預期更高,朝中左外野後方飛去!
奧的強項是腳程,他習慣揮擊後不顧一切往前衝,以往只能靠速度上壘。繞過一壘,
「跑!再跑!再跑!」休息室的吼聲像潮水湧來,夾雜歡呼和嚎叫。跑到二壘時,他瞥了一眼外野,外野手還在追球!
「跑!上三壘!上三壘!」已回到本壘的隊長跳著對他大喊。
繞過二壘直衝三壘,對方喊著殺三壘殺三壘!
在球到達三壘手套前一刻,奧的腳踏進壘包——安全上壘!
休息室爆出吼聲,「靠!第一支長打就是三壘安打!」剛跑回本壘的捕手阿庭笑得嘴咧到耳朵,拍著隊長肩膀:「人家王貞治是金雞獨立,他是不倒翁打法!醜是醜,還真管用!」
奧站在三壘壘包上,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腳,無法相信這一刻。他望向本壘的方向,風景從這裡看過去像一幅靜止的畫。他揮舞雙手,大喊出聲,據說連圍牆外開書店的美術老師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