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裡,你總沐浴在晨光輝灑,初生嫩葉既粉又紫,淺淺油亮。你陪伴我們爺孫倆跑步,嚴格說是阿公跑,我在後頭掛著鼻涕拖著腳步,抱怨這條沒有盡頭的大道。
新興國宅一條條井然有序的菩提道,是情書的行列,爺孫倆吻上道路的每一步,寫難以忘懷的時光,和一道道光篩過葉隙的溫柔。日後外地就讀時,面對晦暗時刻,閉起眼,爺爺樹下聲聲喚,初晨映著你泛紫暈紅,在意識的隧道口帶進一股暖意,把鹽埕、市場、北極殿、老樹翻攪成一鍋暖心雞湯,使我重生。
從前,我常想你底下的新世界與鹽埕舊部落很不相稱,太清新,太整齊,太開闊,太多開朗的菩提樹。從小來不及目睹鹽田,好奇「鹽埕」的名號到底從何而來,大人說國宅和工業區葬送了鹽田,其上誕生新世界,昔日運鹽軌道、河渠進了水泥棺槨,埋進路裡。往日鹽田,只剩「光明」、「白雪」這類里名,記錄那些年的鹽雪皚皚。你腳下的新世界,一棟又一棟的國宅、一間又一間的廠房,跳脫製鹽的輪迴,涅槃重生,成為新鹽埕。
那時新世界,國宅間的大草原,有太空城有動物園有游泳池,但最終留下的是你粉嫩的倩影,和那些氣喘吁吁的回憶。長大後,我逢人就解釋,此鹽埕非彼鹽埕,不是高雄的鹽埕區,是台南的鹽埕!區區一塊綠色路牌不能讓人憶起什麼,鹽埕活在台南的盲點。人們問鹽埕有什麼?沒有了鹽更沒有田……有!有觀光城!……已然頹敗的觀光城。順藤摸瓜下去,連一丁點鹽巴都摸不到,我努力著回想天后宮、台鹽宿舍、當時作為廢墟的鹽埕出張所,但記憶裡閃亮亮的還是風裡翻飛的菩提葉。
有了新世界,鹽埕在台南舊城與南山公墓間,依舊搏不到什麼閃光燈,寫不出什麼動人的詩篇,破敗的觀光城、令人掩息的運河、風雨飄搖的出張所,像鹽埕篇章上覆蓋的污漬,讓故事支離破碎。直到新世界亦垂垂老矣,直到圖書館在大道的那頭豎立。
宛如鹽晶密佈的圖書館在你身旁,靜靜的長了起來,昔日的鹽田上,以圖書以文字灌溉鹽埕人的心田,菩提大道下文藝之風的吹拂,出張所、咖啡店、新公園,甚至城旅、燒烤購物中心、地標便利商店,沿著大道一個一個也長了起來,菩提新世界再次重生,再次美麗喧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