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南鹽埕男孩：北極殿小吃、甘仔店
一、廟口阿婆：魚丸湯＋肉臊飯＋骨肉湯 天團
沒有永遠的風景，沒有永遠必須在那等待你的人事物，人生就是一連串的告別。
日新國小外，天后宮旁有一間小小的麵攤，啟蒙了我對魚丸湯、肉臊飯的認知。初識魚丸湯，並不是海味滿滿，軟嫩卻又彈牙，那種魚丸，而是前一刻從魔幻的冰箱裡翻出來，一包灰色彈珠般的存在，下湯浮沈一陣子後，湯裡帶點芹菜、不知名組織的肉沫，硬如鐵蛋的魚丸一口咬下，微酸微甜的奇妙口感，以及硬軟參半載浮載沈的油條，化在湯裡，是那麼合拍，更別阿婆提送湯上來時不經意拇指插在湯裡的隨性。就是我的人生中魚丸湯的典型。
新鮮的、厲害的魚丸湯很棒，但沒有記憶中的那碗，那麼老味雜陳，後來再領略的魚丸湯，都達不中心中的甜蜜點了。
但是不提肉臊君就太對不住了。長大後還真沒看過那麼率性的肉臊飯，肉沫跟黃金一般珍貴，絕大部分是軟嫩的皮、油組織，長大後得知那叫豬頸肉。糊成一片的皮油組織、偶而出現的紅蔥頭，怪奇的好吃。謎樣的肉鍋，隱藏在飯鍋旁，舀個幾匙，準備一口升天。太誇張嗎？小學沒得比啊。對小四來說，這碗怪奇肉臊飯就是肉臊宇宙的門票，初戀誰能忘得了？這碗肉臊飯，一定要加一匙桌上鮮紅的豆瓣醬，聽說上次隔壁阿弟仔說看過有蛆，我倒是沒目睹過，只看過生菇的雪花而已。加一匙，跟肉臊飯拌在一起，嗯，絕配。
話說骨肉湯才是大將一枚。「阿婆，我要一碗骨肉湯～」阿婆慢條斯理的從蒐奇冰箱取出貌似沙漠中出現的動物頭骨，開始刮骨取肉，牙槽肉、碎肉、碎油花……組織而成的骨肉交響曲，各種詭異口感交織在一起，知道將豬頭物盡其用得出這麼一碗，不由得對豬產生敬意，惠人良多。小時候喜歡把單點的布滿冷卻豬油的高麗菜、紅蘿蔔炒蛋、荷包蛋或乾癟滷肉一口氣下到湯裡回溫，尤其荷包蛋黃流進湯中，當所有都混雜在一起，表示今天零錢多多，是當大爺的一天。隔壁跛腳大叔拐進來一腳坐下，桌上維士比霸氣一擺，像咒語一樣溜一口菜單；裡頭大嬸一碗切仔麵，多加一顆荷包蛋，一口麵一口湯，珍惜的吸吮蛋汁，外加大愛電視台劇場放送；前方俗稱黑店裡又有打電動被抓包拎回家的屁孩哭嚎……ㄆㄨㄣ桶就在攤子旁。髒字從來不是阻攔的原因，只是有時候想吃「好鄰居」的西式早餐，小學的我，把所有對肉臊飯、魚丸湯、骨肉湯的愛，都給了這個攤子。聽著校園鐘聲、聞著天后宮傳來的氤氳、品味阿婆勸世金句……
國中到外地讀書，高中回來繼續無縫接軌，除了富二代好友被環境和插在湯裡的拇指嚇跑外，我還陸續帶了一些朋友來光顧，有次帶了曖昧中的妹子，結果阿婆熱情助攻，還往骨肉湯裡大方送「眼珠」，連我這麼穩重的人都嚇得差點閃尿。
退伍回來曬成黑人，阿婆送我一顆蛋慰勞國家軍人，出社會打拚，還是經常在這裡度小月，就這樣，我感覺這攤子能陪我到永久，直到發現經過時阿婆休息次數越來越多，而最後，攤子不見了，收得乾乾淨淨。那個畫面，依稀記得下午的光和平常一樣，但你知道廟口亂吃的歲月走到了終站，好像小四頑劣的那個我、國中抽高的我、高中把妹的我、大學靈性閃亮的我、退伍黑亮的我、踏進社會那個兩袖龍捲風的我……在那一刻對我轉身了。
沒有永遠等著你的風景，沒有永遠吃得到的味道，沒有永遠看得到的熟悉。我往前了，從12歲到40歲，美食味蕾被扭曲的幾十年歲月，
轉身一鞠躬。
二、黑店與久同文具店
1. 小嘉店
聽說每個地方的小孩都有自己的黑店名單，黑的理由千奇百怪，有時黑得莫名其妙，有時黑得回味無窮。
日新國小周圍有兩家雜貨店，一家在廟埕旁，一家在廟方後方與學校中間的斜坡下，這兩家可是日新國小生活圈的精神食糧。斜坡下這家多年後才發覺它叫「啟嘉商店」，佔據291巷與利南街的重要隘口，攔截來來往往的餓鬼屁孩效率奇高，放學大軍往往能在這裡創造跨年般的人山人海。
就姑且叫它「小嘉」吧。小嘉店老闆娘是個慈眉善目有些戽斗的阿珠瑪，而老闆橫眉豎眼霸氣外露，天生就是互補。小啟店印象是個一間矮房子後方搭建出來的後院，木板上下左右自由發展，分成外房和內房，外房玻璃大櫥櫃內有各種零食點心，由內而外掛滿了形形色色的抽獎遊戲，零食、小玩具、小漫畫……你想得到想不到的都有，說它是個倉庫也不為過。袖珍漫畫我都直接買斷，一本10元時再不需要花錢買抽不需要的東西，面紙大小的漫畫書是夾帶上廁所看的最好選擇，在那個上廁所像過海關的年代。大部分是「小叮噹」，每一本都是一個又一個夢想的入口，任何令人心煩的事物都可以拋在九霄雲外，經過小叮噹的洗禮，小至抽屜、壁櫥，大至天上雲朵，似乎都有小叮噹與大雄的蹤跡，似乎都有了意義。
內房才是精華所在。在昏暗的房間內放滿了電動機台，投一元即可玩一分鐘，這真是驚天動地的發明，完遊戲可以微付款，而且保證每個人完的時間都一樣長，肉腳還是高手一視同仁，更重要是有限的時間還保護了小孩的視力。缺點是密閉空間逃生不易，只要有誰的媽媽、阿嬤操起藤條殺進來，絕對跑不了。這不算隱蔽的空間，小心翼翼的保護著屁孩們的天馬行空，逃避所有功課、老師、爸媽、藤條，超級瑪利、北斗神拳 拳四郎……隨時候著你。
2. 小黑店
在廟埕旁的另一家就是大家口中的黑店。具體黑在哪？許多人也說不上來，可能就是一種地段奇佳的大戶嘴臉，高冷的店主公事公辦的樣子，對我們這些窮孩子來說少了一些療癒感，提醒了口袋空虛卻望眼欲穿的我們，這裡沒有溫暖。具體都有一些傳聞，什麼東西壞掉不給換、錢算錯不搭理、東西比人貴之類，小孩都能列出自己的一套罪狀，在口耳相傳下，「黑店」就成為大家口中的代號。但日新國小正門首排的優勢就是強，大家還是嘴巴說不要身體很誠實的報到，因為印象中這裡的貨色比較高級，比較新潮。至今我其實很想問老闆，知不知道他們的神奇代號呢？
3. 久同文具店
男孩們聊到久同，總會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微笑的背後有許多神奇的含意。
首先就是那台帶我們認識現代尖端科技之偉大的「飲料自動販賣機」，專賣濃的不得了的可樂、咖啡，幾個銅幣下去（早已忘了多少錢一杯，似乎是15元），紙杯首先降臨，再來是「摳囉摳囉」碎冰七零八落躍入紙杯，最後是咖啡色可樂原汁、開水雙流灌注，一杯刺嗆帶勁的可樂誕生。咖啡則可選擇冷熱、黑咖啡或奶精，小時候跟鄰居伙伴試過一次，黑咖啡廣告上看起來神秘又美麗，喝一口兩人連忙吐在地上，大人怎麼能忍受這種像工業廢水的玩意？這台飲料機對我們來說是科技世界的入口，原來有這麼厲害的機器，裡頭藏了什麼精密的機器人幫我們完成這一切。按下按鈕的瞬間感覺整個人都高尚起來，喝貴森森的可樂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帶著心愛的妹子來這裡一人一杯，是每個小男生的夢寐以求。
久同外頭小A漫的威力發揮在國中生身上，對小學的我們來說，久同老闆賞心悅目的女兒是不少人心中的女神，是神秘的微笑絕大多數的原因。再怎樣也要假裝要買東西去裡頭繞個幾圈，嗯，看看筆記本，聞聞信紙，摸摸模型盒子，大器的巡視巡視最新貨色，然後最後個平價的筆芯。醉翁之意不在酒，能瞄幾眼，結帳的時候跟未來丈人搭個幾句，就覺得不虛此行。到現在一聊到「久同」，下一秒先來的還是「神秘的微笑」，太神秘太深邃了，只有巷子內的行家知道箇中奧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