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文尼初秋的氣息,帶着麥桿與肉豆蔻的味道,還有一層濕潤和泥土夾雜其中。大概再東行一天路程左右,就能看到諾丁河,從高山而來的雪水滋潤着整片平原。格羅德遇過碧綠眼眸的少女,金髮上綁着雪白髮帶。打水時俏乳輕顫,情景秀麗,像遙看山上的雪崩。
拔營時,格羅德不免想起和農舍女孩的荒唐事,過了快八年,說不定對方早已嫁人;騎士哼起莫爾扎民謠,一邊仔細地解開手中的繩結。若果像黃毛頭那樣胡亂拉扯,很快就需要用匕首來解決問題。
「問山何處,予爾歸途。
芹麝迭蘇,芳香滿路。
彼方佳人,祈山相訴。
伊人曾在,與我相慕。
囑彼佳人,備衣縝裾。
芹麝迭蘇,清香不渝。
勿用針黹,絲絲無疵。
伊人何在,慰我相思。
山荒路窄,林葉如梳。
冬覓幽徑,鳥雀不歌。
雪覆四野,山高道險。
眠而不覺,琴扣雲煙。」
這時,沒事做的阿絲蘭卻走了過來,蹲在一旁聆聽他哼歌。這兔崽子早就把事情都丟給他幹了,解不開繩結便亂發脾氣,就連吉牙尼也沒辦法,過來幫她收起帳篷。格羅德被她看着,也沒有了哼歌的興致,於是便問:「你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師傅是說什麼事?」阿絲蘭皺起眉頭問:「我想聽師傅的歌。」
「你遇到我,還有那群奴隸獵人之前的事。」格羅德提起手錘,又走到另一角開始拔營釘,阿絲蘭跟着他,似乎一臉疑惑。騎士便說:「你不會對小時候的事一點記憶都沒有吧?我遇到你的時候,你都差不多十二、三歲了。」
事實上,現在阿絲蘭的年紀只是吉牙尼和騎士猜的,記歲的日子也選在他們相遇的秋天;啊,說起來,格羅德心想,黃毛頭快要再大一歲了。騎士瞥了她一眼,可惜長這麼大了,腦筋還是不靈光,真該死。
「阿絲蘭有狼朋友。」她瞇起眼睛來,像很努力地回憶:「還有獅子朋友。但獅子朋友被吃了,一群聞起來像狗屎的人,他們教我說話。阿絲蘭被抓住時,狼朋友還在嚎叫呢。」
格羅德知道再問下去,大概也問不出什麼來。女孩說不定真的只是西荒被野獸養大的孩子,和狂戰士沒關係,格羅德暗忖,畢竟草原上傳說多的是,無論哪個汗國,境內都有些聳人聽聞的地方。
西荒是不是真的有逃脫的狂戰士,也許就只有那些亞斯蘭的游牧人才知道真相。
格羅德聽到了腳步聲輕踏草地。他抬頭,卻看見那個莫爾扎少年,十六、七歲年紀,高挑瘦削,但只比阿絲蘭高一點點,綠眼珠甚是純樸。
他身穿一件麻織背心,手臂稍微長了點肌肉,可能是一直在傭兵團裏跑腿,身子開始壯了,但站在阿絲蘭旁邊,還是顯得像隻沙漠瘦馬。
少年的優點,除了老實,就是長了一張白皙敦厚的臉,顴骨也漂亮,勝過很多農家小伙。但對阿絲蘭來說,好像毫無差別;格羅德只能告訴他,不像個凡人般思考,也許還能找到出路,要是繼續採來芳草野花,就只會被阿絲蘭吃掉。
「迪阿斯大人。」少年微微一揖,顯得恭敬。自從看中了阿絲蘭的「美貌」,他就對格羅德畢恭畢敬。不,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少年至少能說出三個鏽鐵騎士的故事,格羅德聽到時感到怪不好意思的。
「諾文,你東西都收拾好了?」格羅德對他點點頭說,卻察覺到他把家當都背上了,唯獨是不見他那頭老騸馬,聽說是村莊送他的餞別禮物。於是騎士問:「你那匹馬呢?」
「抱歉,迪阿斯大人,這事情我不應該隨便說的……」
阿絲蘭忽然走近過來,努力想了一下,但還是沒記起他的名字,只好一拍他的肩膊說:「男人!聽着!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誰人教你說這麼粗俗的話。」格羅德皺起眉頭說:「對別人有點禮貌。」
「不,這不是獅心小姐的問題,是我優柔寡斷了。」諾文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說:「新來那群人說他們裝備比較多,營地裏的物資就應該給貢獻較多的人用。」
「你是說,祖尼.辛德蘭的同夥?」格羅德疑惑地說:「負責你班子的人呢?」
「其實他現在就是我的隊長。」諾文有點歉疚地說:「所以這話我不該說的。」
「阿絲蘭,幫你去打他們。」阿絲蘭一拍他的肩膊說,力度大得男孩差點往前跌倒。男孩站穩了腳步,一臉感動,黃毛頭卻是憤慨地說:「被搶了東西,就要搶回來!他們人比較多,但不怕,阿絲蘭幫你!」
到底是誰教給黃毛頭這種莫名其妙的正義感?只怕格羅德也不知道。草原上,要管的事管也管不完,沒有正確,也沒有錯誤,任憑是誰,都不可能摻和進每件事中又全身而退,他暗付,阿絲蘭這樣只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不,感謝獅心小姐的好意,但還是不用了。」諾文說:「他是我的隊長。」
「阿絲蘭不喜歡膽小鬼。」黃毛頭噴了一鼻子氣,走了開去;這小丫頭,格羅德心想,脾氣真不是一般的臭。
「迪阿斯大人,我聽說……獅心小姐的誕生日快到了。」諾文看她跑遠,小聲地說:「於是我便想來請教你,該送她什麼禮物才好?」
啊呵,格羅德心想,還真是問對了人,這女孩只對劍,還有武器,以及一切與戰鬥有關的事物感興趣,你之前送她那些東西,她都丟了。營地裏難得有一個傢伙終於長了腦筋,格羅德感慨。
「是誰告訴你的?」格羅德裝作嚴肅地問。
「是耀月小姐。」諾文有點畏縮地回答:「她建議我,向你請教是最好的。」
「過來。」格羅德忽然有了個好主意,朝他招了招手,手翻到口袋裏,摸出一個小皮袋,沉聲說:「就鬥劍護臂吧,那女孩很容易弄傷自己,我也能教她半劍技。」
「但是,我的薪俸……不,迪阿斯大人,我不能收。」諾文輕輕推開格羅德塞給他的錢袋,裏面能聽到銀幣叮叮作響。格羅德卻是裝出黑臉來,冷冷地說:「拒絕一位大人的好意,你可知該當何罪?」
「但,迪阿斯大人,我送的禮物,不能勞煩你費心……」諾文低頭說。
「這是『我們』送的禮物,你聽清楚了嗎?」格羅德淡然地說:「你送鬥劍護臂,我送半劍技。」
「……謝謝迪阿斯大人。」諾文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雙手接過錢袋,一臉感激。
「錢有剩了買匹騸馬,不用還給我。」格羅德說:「就當是你跑腿的費用。」
「大人,我不知該怎麼表達我的感激之情。」
「嘿,小子,城鎮不過半天的路程。」格羅德嘴角勾起了微笑,拍拍他的肩膊道:「你還是想想買什麼款式她會喜歡吧。」
諾文只懂吃吃地笑,格羅德想起了年輕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