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方的軍師目瞪口呆,看著前方的棋子下在偏離的位置,人神不再合一。
名人表情肅穆看著這一步,下一秒,饒富趣味的將這步棋鎖在眉心。
等鏡光回神,看到自己的姿勢,被下蠱了嗎?
「誰下的?不!」
他突然不知怎麼把手指收回,指尖沾黏在黑子上,顫抖著,棋盤發出微微振幅。
看著那隻毛骨悚然的手,好不容易抽回,卻無法理解它怎麼了,拉門一開,倏忽站起,沒來由地拔腿往外衝。整間棋會所的客人驚訝地起身查看。
這下,反而是名人被震驚了,鏡光的突兀,讓黑白棋灑了一地。臨近客人蹲下來幫忙收拾,邊打聽:
「他下得怎樣?」
名人看著棋盤上毫無破綻的開局:
「應該是職業等級的,至於棋力就很難講了。」
他默默看著最後一步棋,不尋常⋯⋯,這一步很不尋常。
鏡光拼命跑,跑到街上還止不住,抓狂的跑,接連兩個捷運入口被拋在身後。直到老樹公園才緩和下來。
身後書包已歪斜,他極討厭身體被侵犯,鏡光認定那隻鬼在操控他,不爽到極點。
這擁有許多百年老樹的公園沒什麼人,一個推嬰兒車的婦人,看著狼狽的阿光不斷對空氣咒罵:
「你這個死變態,竟然上我的身。」
佐為翻白眼,整個無奈:
「那是你自己下的好嗎?」
「怎麼可能,我從沒這樣子下過。」阿光繼續對空氣咆哮,經過的路人投以異樣眼光。
「我進駐你的意念,但無法控制你的身體。」
「我怎麼可能下得跟魏遲亮老爸一樣。」
佐為不講話了,眼睛開始在周圍搜尋起來。
「不然你現在自己下看看。」
佐為指著走道上的一顆小石,要他當場試試(打鐵趁熱,趁他身體記憶還沒消失)。
一鬼一人坐在公園的矮籬上,路燈下。
鏡光手指夾著小石,佐為滿懷希望的看著他高舉,往前發落。石頭瞬間,墜入樹叢,不見蹤影。
「騙子、騙子、大騙子。」鏡光爆氣大喊。
佐為不曉得怎麼解釋這現象,這孩子生命經驗太扁平,他不曉得怎麼讓鏡光明白那是怎麼回事。當一個人被某事物吸引的當下,有機會看到鞭辟入裡的精微,這種專注臨摹是忘我的,也只有這種觀察可直接獲取精髓。
回去路上,一整排路燈有光暈,霧相當濃。
千年鬼魂無法喚起阿光的嚮往,一個同齡的他校生,無意間辦到了。
這一前一後的兩人,距離拉得有點遠,夜霧讓踩在人行道的腳步,飄飄的。
看不清遠方街景,也看不到內在的謎團,佐為的質疑一直沒得到答案,老天爺為什麼讓他遇到陳鏡光?這意義被驅不散的濃霧包圍著。
這校園裡有兩棟大樓,1544個師生全塞在這一前一後的兩棟樓。結構上看起來,就是一個巨大的鴿子籠。
這鴿子籠的公共設施算完善的,有洗手台、衛生間、飲水設備、飼料槽(餐車),基本的需求都可在這裡解決。
這兒還有一個重要的軟設施——鐘聲,鐘聲每隔一小時會把鴿子放出來飛一飛。短短十分鐘,只來得及飛到福利社解饞。
這一大群鴿子關很久了,長途飛行能力已退化。我很想在我的職業欄填寫——養鴿,專長是調配飼料,訓練飛行。
通常新生入學時的第一步驟,設法鑑別出這群賽鴿的優劣,從血統展開的調查,爸媽的職業、學歷,哥哥姊姊的學業表現是重要指標。若血統無法考察出個所以然來,就必須從外觀下手,眼睛可取得很多訊息。
據說有穩定嚴密黑色圍繞瞳孔的,是獲獎鴿的特徵,據說自制力高、反應快、榮譽心強的瞳孔,周圍圍繞著一圈淺藍色環帶,這種傳奇性顏色暗示摘金奪銀的淺力。
我們希望快速挑出膽識過人,敢獨自衝出鴿群、可機靈定位鴿舍的鴿子。
從整個鴿舍辨識出可挑戰長距離飛行的賽鴿後,漫長的訓練就開始了。除飼料均衡之外,還要補充維他命、礦物質,所以厲害的馴鴿師都知道怎麼補充課外知識,並擅長對各種競賽進行素質評估。
開籠、關籠的時間也很重要,要準確評估這群鴿子的專注時間與休息間距,事先規劃出適當的訓練表。其中,最難的是最佳高峰期的掌握,要將這些有競爭力賽鴿的能力弧線與比賽時間完美疊合,很高超的技術。因為此年齡層的鴿子非常不穩定,群體關係、體型變化都讓他們出現很多變數。
你看,它儼然就是一種養殖業。訓練的意義在哪,在三年後的會考拿下最高名次。這兩棟裝滿上千隻鴿子,大概只有幾隻可名列前茅,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一整個禮拜下來,只有星期一下午可以飛久一點,可以和不同籠的鴿子交流。這是非正式的社團時間,沒有任何進度,接近野放的狀態。
我永遠弄不清楚鴿子們這段時間都到哪打野食。廣場上遠遠的有獨輪車驚險競走,穿堂有穿著火辣的學生在賣弄舞姿,操場中央竹製的精神堡壘正搭建一半⋯⋯,這是看得到的部分,其他不得而知。
圍棋社就是這樣一個神隱社,學校沒幾個人知道這社團。我是在福利社結帳櫃檯看到那張藍色傳單。
圍棋社「招兵馬買」中
集合時間:星期一下午1點
集合地點:化學實驗室
B5藍紙直式影印,「招兵馬買」手寫粗黑字體佔去一半面積。聽說這社團沒有指導老師,聽說是幾個二年級創社的,聽說社長是數理很強的學霸,聽說目前正四處招募社員⋯⋯。什麼形體都沒看到,圍棋社包裹在各種道聽途說中。
明天班級自治活動還缺了一個爐,我跟同事借了一串鑰匙,越過操場往專科大樓移動。一直以為這棟大樓是廢棄的,走廊上灰塵很多,每間教室都上鎖。
遠遠聽到交談聲⋯⋯,走廊底部那間化學實驗室,門開著,有人!?
走進一看,有張熟面孔——鏡光,他先反應過來:「老師你怎麼會來這裡?」
「這是圍棋社?」
我問得有點失禮,等同質疑兩個社員也算一個社。
下棋的兩人,同時點頭。
「你說的秘密基地?」我望向鏡光。
他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