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了,我指著星位上四顆子:「這是座子棋,前面四手是固定的。」
「佐為會輸?」鏡光很難相信,他皺著眉頭研究著:「該不會⋯⋯?」「嗯,應該是生前最後的一局。」我點破。「被陷害的那局!」鏡光恍然大悟。「白子是琯原顯仲。」鏡光抓緊棋譜,「是這一局結束佐為生命的。」
那眼神,像烈日穿過透鏡,紙,就要焚燒了。
眼球迅速掃動,「是哪一手?」鏡光把紙張拿得很近,「到底是那一手?」
他在尋找琯原顯仲動手腳的那一手,腳掌不斷敲擊地面。
「看不出順序」,又是過動發作時的樣子。
隔一會兒,鏡光情急地喊:「我看不出來」。
鏡光此刻的情緒劇烈起伏,我想起佐為腳下那雙顯目的足袋。
這張棋譜就是線索,這弟子卻看不到關鍵的那一手。正當鏡光焦急如焚時,虎斑貓跳上桌,從收好的棋罐咬出棋子,開始擺子。
第一次看到的鏡光,錯愕著。
「剛剛你還沒進來時,牠就在下,不可思議吧。」我解釋。
鏡光坐了下來。
我們靜靜的看著延子緩慢放子,黑白各佔四星位後,兩陣隨即展開廝殺。
黑白交錯接連下了十手,我和鏡光對忘一眼。我湊過去他手上的白紙,紙很薄、很柔韌。鏡光手在顫抖,沒錯,我們又對望一眼,目前這十手與棋譜一模一樣。
「延子!」
想到剛剛貓瞳孔所釋放的煙火,雞皮疙瘩隆起。

這隻貓,這隻把我吸進那間古董店的貓,身體藏著恐怖的錄音帶,它似乎收錄了關鍵的時刻。延子、佐為先後離世,所以⋯⋯是清衛門督親手把棋譜收藏在抽屜,此時,我突然盯著左手的“四個墨點”,四根手指熱熱的。
身後冰箱騷動,製冰機投下剛做好的冰塊,一陣悶響。
才只是序盤,就讓人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世紀對決緩緩推進,琯原顯仲、佐為這兩人的布陣,非常刁鑽,這落子選點太精妙,乍看平平泛泛,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背後藏著十分嚴厲的進攻手段,點入對方要害。
前五十手,已短兵相接,難怪鏡光無法判讀,我們不曾看過佐為出現這種刀槍相見的棋路,非常陌生。開局節奏緊湊。
雙方在右下角的爭奪,由白棋取得外勢,佐為的作戰空間不大,但黑棋在上方多了一手絕妙的肩沖,讓白棋根本無法封住角地的黑棋。
嗯,相對於角地裏的戰鬥,佐為顯著地在序盤階段展開大場爭奪,這個佐為太陌生了。這是勢的較量,要從外去求,追求每顆棋最大限度的爭奪大勢。
延子貓下子的速度明明很慢,但是複雜程度讓棋局好像飛快在進行,情急的鏡光瞄著棋譜想預先看到下一步,眼球忙碌。此時即有進入中盤的態勢,局勢瞬間演化得相當複雜。
爭鋒豈厭先,保持先手太重要了,除此,裂地是取勝的重要兵法,一邊在擴地上爭先,同時還要提防不讓敵方衝斷。看,邊角與中央的聯繫如此緊密⋯⋯,鏡光睜大眼睛,非力戰不可,巨大壓力讓攻防策略被積極開發。
迅雷不及掩耳的,到目前為止佐為的黑棋一直處於上風,且發揮的十分穩定,沒有給白棋多少扳回局勢的機會。
雙方來到右邊空上,黑棋沖出被圍的一子。
面對這一手沖出,琯原顯仲的白棋沒有選擇只能扳住。
佐為接下來直接扳斷白棋,雙方在這裏幾番交手,黑棋成功上下連回,白棋則被切斷成兩團,下方的白棋又處於黑陣的包圍,岌岌可危,似乎很不妙的樣子。
接下來,黑棋展示了相當高段的手法,貼著白棋,利用在這裏陣勢的薄位,十分刁鑽地往上一扳。如此一來,白棋還沒來得及吃掉黑棋右側的三顆棋筋,黑棋已在右上順利出頭。白子不務遠圖好施小巧,整個有利局勢偏向黑子。
棋局在激烈戰鬥下飛速進行,很快就進入中盤,白熱化的程度勉強能看出爭奪激烈,但很難猜測落子的意圖。只有鏡光浸淫在深刻的體會中,他看著圍棋的死活陷入激烈的辯證。
突然,「黑子失誤了。」虎斑貓離手後,鏡光忍不住叫出。
就是這一手,第155手。
佐為描述過這一幕,鉅細彌遺的環節,他猛然看到琯原顯仲的棋罐混有一顆黑子,這驚訝非同小可,失聲叫出:「不會吧,你打算⋯⋯。」
琯原顯仲見東窗事發,急中生智的栽贓對方:「沒想到你會使出這種魚目混珠的下流手段。」
「什麼?」佐為萬萬沒想到陰謀敗露的對方會出口反咬。
圍觀眾臣開始議論紛紛。
琯原顯仲先發制人,義正辭嚴的指責對手:「你怎麼會趁眾人關心著棋局時使出這種低劣手段,殿堂怎容許這種不名譽的事。」
佐為已聽到群眾的交談聲,「沒想到堂堂藤原君會出此下策,情勢有這麼緊急嗎?」
佐為不可置信地看著琯原顯仲:「不,作弊的不是你嗎?你不能胡亂栽贓。」
「我才要勸您不要為了贏,自毀前程。」琯原顯仲。
棋局已被沸騰的交談聲淹沒,這造浪者沒辦法在棋盤上造勢,卻在真實場景中瞬間興起與論。
佐為瞬間,百口莫辯。
觀戰的君王出聲了:「圍棋雖小,可喻大,布子有如任人,其任人也在善惡明。精於棋理的兩位棋待詔,難道不明白我的用意嗎?」
君王藉此對百官宣佈今日選拔的是提供禦敵策略的國手,這涉及軍政要事的人決不能做出非法勾當。好不容易交談聲被抑制下來,王以威嚴的語氣宣布:「用棋力證明自己的才能吧!」
棋局繼續,吞下污名的佐為久久不能平復,接著在關鍵一子,出現不該出現的失誤⋯⋯。
鏡光永遠忘不了那張凝結在臉上的悔恨。
2024年的今天,虎斑貓叼著棋鋪陳著,核對棋譜的鏡光發現延子沒下錯,155手,就是佐為致命的一子。難忍情操遭受質疑的佐為失了準心。

廚房二人,倒抽一口涼氣。棋局情勢變化無常,勝敗常在頃刻間翻盤。
延子盯著棋局,動也不動的。
牠有辦法重現時態,代表延子公主當時也在場。
難怪字跡會如此蒼涼溼冷,「人心無算處。」佐為紀錄這棋譜時已萬念俱灰了吧!陽台上的鐵器風鈴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原本想分享佐為「真實存在」的訊息,殊不知這訊息裡夾帶著輕生的場景。
「佐為輸得不甘心吧?」鏡光幽幽的說。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老師謝謝,明晚可以再來嗎?」
「蛤⋯⋯?」
鏡光以下決心的口吻宣布:「我想贏回來,替佐為贏回來,用那個時代的方式。」
我頓了一下,「你要下座子棋?」
鏡光盯著延子,人眼直視貓眼:「你可以幫我嗎?」
延子的側臉,又露出微笑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