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影劇筆記│一日一教煥:韓國演員具教煥(구교환)後,為了欣賞更多具教煥的表演,找到了KBS Drama Special 2016年第9集的特別短劇《悠遠之舞》(아득히 먼 춤,A dance from Afar)。有不少人留言提到因為欣賞具教煥而特別找了他之前的作品來看,卻被《悠遠之舞》的餘韻觸動,我也正因此特別想寫篇文章聊聊這部冷門的作品。
關於KBS特別短劇是什麼,維基百科KBS Drama Special已經非常詳盡了,若以台灣劇迷可以理解的方式來說就是像公視人生劇展、學生劇展那樣的短篇類型,雖然製作上沒有商業作品那麼精緻,卻是影人們可以激盪創意的場合。
KBS Youtube頻道上有歷年的KBS Drama Special,並貼心附上了英文字幕。不管是對導演、編劇或是演員有興趣,可以從上面連結找到自己有興趣的主題,以短短一個小時多的戲劇篇幅帶來不同思考上的啟發,真是個不錯的坑呢!
剛完成畢業公演的新銳導演申藍(신파랑,具教煥飾)自殺了,沒有留下遺囑,大家各自用不同方式面對朋友驟逝的打擊,而與申藍合作最密切的編劇崔賢(최현,李尚熙飾)對申藍的死看似平靜,實際上因為無法理解他的種種選擇而感到憤怒。喪禮過後,申藍的父親請崔賢幫忙收拾遺物,崔賢逃避式地不想面對,卻接到房東的電話要求趕緊處理申藍屋裡那隻不停吠叫的狗。
教授不同意崔賢以校外公演做為畢業作業,剛好同系學生想為申藍進行追思演出,崔賢為了順利畢業,只好與夥伴們在校內重新演出申藍的最後一場劇作。崔賢一直無法理解申藍為什麼無論如何都要推動《機器人之死》(로봇의 죽음)公演,為什麼堅持要表演所有人都無法接受的結局,她也受夠了申藍把她蹚進渾水後卻一直漫不經心的樣子。直到她為了修改申藍堅持的劇本結局重新回憶與申藍互動的情形,同時在收拾申藍遺物時發現被小狗山羊咬掉的劇本,被迫面對她一直刻意忽視的求救訊號。
崔賢終於理解了申藍,最後維持申藍原本的劇本結局完成校內追思公演。
《悠遠之舞》裡申藍在不同時間點問了同一個問題,而崔賢的答案都是否定。(感謝阿流補充,這是個哲學問題:假如一棵樹在森林裡倒下)
「在沒有任何人的森林裡有棵樹倒下了,妳覺得會發出聲音還是不會嗎?」申藍在只有昏暗紅光的舞台上踏步,崔賢回:「沒有吧。」
申藍說:「真的嗎?妳真的這麼想嗎?」
崔賢有點猶豫:「應該沒有聲音吧。」
「在沒有任何人的森林裡有棵樹倒下了,妳覺得會發出聲音嗎?」
崔賢已經知道申藍開始酗酒、吃有助眠成分的藥,而現在看起來無精打采的申藍在後台把玩著繩子,又拋出了之前問過的問題。急著讓他上台的崔賢沒有靈魂地回覆:「當然不會有聲音。你準備好上台了嗎?」
申藍回:「真的嗎?妳為什麼這麼認為?」
崔賢沒有回答,只想催他趕快上台。
申藍起身了,重覆說了三四次:「我覺得會發出聲音。」
喝醉酒的申藍來找崔賢談下次合作。因《機器人之死》讓所有合作對象都不愉快的申藍認為崔賢是最後一個可以理解他堅持的人,然而被惹怒的崔賢直接拒絕合作。互相拉扯時讓崔賢的長髮纏到申藍的袖釦,申藍還在想辦法解開,崔賢已經毅然決然放棄長髮,拿出打火機燒斷頭髮。申藍這時知道崔賢真的要離開他了。
「在沒有任何人的森林裡有棵樹倒下了,妳覺得會有聲音嗎?」申藍對著正要離開的崔賢問道。
「沒有,什麼聲音都沒有。因為沒有聽得見的人。」崔賢斷然回覆。
「我認為會有聲音。我認為總有一天會傳到誰的耳裡。我認為一定會有人願意聽到。」
《悠遠之舞》有兩個謎題,一個是申藍為什麼自殺,另一個謎題是申藍為什麼要堅持演出所有人都不理解《機器人之死》的結局。
劇中劇《機器人之死》改編自沒有結局的科幻小說作品(應該是假的,我查不到小說作者Schweppes Novski),講述氣候異常造成人類滅絕,地球只剩下能依靠太陽能活下去的人造人,但是太陽開始死亡,讓原本可以永恆活下去的人造人開始陷入恐慌,內建程式也無法好好運作。人造人博士想起了已經滅亡的人類,在自身電量快要耗盡的時候帶領另外兩名人造人前往尋找已經沒電的機器人類學家,要用剩餘的電量啟動人類學家,問問人類在這種時候是怎麼做的。
人造人犧牲了足以支持一週的電量,向人類學家提出了問題:
「人類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要怎麼活下去?」
「他們跳舞。」
「你在快要斷電的時候,你做了什麼?」
「跳舞。」
「你為什麼要跳舞?」
「為了觸及(닿기 위합니다,To reach)。」
「我們在快要斷電前應該要做什麼?」
「跳舞。」
《機器人之死》的結局就在人造人用盡最後電量跳舞後結束,沒有人理解為什麼要用跳舞渡過最後的時光。直到崔賢找到申藍破碎的劇本紙張,才拼湊出申藍的遺言。
對藝術充滿理念、堅持理想的申藍,他答應付錢給參與劇作的人員以完成理想中的作品,我們無從猜測他開始患上憂鬱症的時機點為何,但龐大的資金問題應該是他開始失常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把自己比喻成那棵倒下的樹,一再重覆詢問崔賢同個問題,是因為他極度希望崔賢能聽見他的求救。
第一次詢問時崔賢不懂他為什麼要問,所以語氣遲疑。
第二次詢問時申藍把玩著繩子,此時應該已經有自殺的念頭(申藍最後在練習室上吊自殺),崔賢沒有給他想聽到的答案,所以他重覆著「我覺得會發出聲音」來說服自己。
第三次詢問時崔賢已經聽懂他的問題,但憤怒的她拒絕申藍的情緒勒索。在崔賢離開之前申藍的絕望已經到了盡頭,所以才會說出「我認為一定會有人願意聽到」來說服自己。事實上他說服不了自己,在見完崔賢之後回到練習室上吊自殺了。
崔賢在狗窩裡找到了《機器人之死》的劇本結局(申藍收養的狗狗叫山羊,專長是吃紙),原來申藍說劇本被狗吃了不是假話,只是崔賢當時以為是藉口。劇本結局解釋了《機器人之死》為什麼要讓人造人耗盡最後的電量跳舞,也說明了申藍為什麼想要說服自己相信終會有人聽見樹倒下的聲音。
우리는 모두 평생 닿을 일 없이
我們是這輩子都觸碰不到別的事物
각자의 궤도를 떠도는 별들이다
在各自軌道上運行的星體們
별과 별 사이 수억광년의 거리
星體之間有著數億光年的距離
속삭이듯 말해서는 평생 서로를 이해할 수 없다
如果只是耳語,那是永遠無法理解彼此的
그래서 난 옴몸으로 춤을 춘다
所以我要用盡全身力氣跳舞
그 별의 당신에겐 아직 판독불가의 전파에 불과하겠지만
對你這顆星來說也許只是無法判讀的電波
언젠간 당신의 안테나에 닿기를 바라며
仍期待總有一天能觸及你的天線
춤을 춘다
我跳著舞
崔賢明白了、面對了自己對申藍之死的影響,她終於理解申藍為《機器人之死》寫下的結局。直到最後,申藍倒下的聲音、為藝術用盡最後力氣跳的生命之舞終於觸及到崔賢。可惜的是申藍不想再等了,有沒有觸及到別人對他來說再也沒有意義了。意義只對活著的人有效。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會發生《悠遠之舞》這樣的故事。
一隻來自打工現場,卻會吃掉故事結局的狗代表人生現實,父母不想為靈堂遺像放照片,是因為領悟到申藍的笑不是真心的笑。他每一次的提問、騙崔賢說自己正在吃憂鬱症藥,都是求救訊號。當申藍不再懷抱被聽見的期待,毅然選擇了死亡,而活著的人則因為沒有抓住申藍伸出的援手,將帶著罪惡感繼續過著有限的人生。
最矯情的說法是我們應該不帶批評地陪伴他,然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道,難道接收到求救聲就要不顧撞上對方的危險偏離自己的軌道嗎?
如果我是崔賢的話,我該怎麼做?
我沒有答案,我真的沒有答案。
「在沒有任何人的森林裡有棵樹倒下了,會有聲音嗎?」如果有人問我了,至少我會這麼回答:「會有的,就算不是我、就算不是人類,一定也會有其他生物聽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