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整篇小說都透著一股偶是平淡偶有撕裂性的哀傷,並不是一篇快樂的、能得到情緒滿足的故事。所以,以下我的心得也會以「痛苦」作為主軸來講講我的不專業心得。
「男生有疤就是有故事,女生有疤就是可憐。」用這句話展開演藝圈男女的處境差異,我覺得是最無痛的切入點,雖然是武斷的二分法,但以黃澄女性的視角來看,不管是演藝圈內女人們的戰爭,抑或是其他人的審視,女人都是最弱勢的、被放大檢視、惡意解讀的嚴重受災戶。演藝圈就是一個,把男女差異化分得更刻板更清楚的流水線,這樣的割裂也蔓延到妳和妳、他和他之間。以至於從生理結構上,女性大多被理所當然的只能被動接受。「可是她怎麼可以忘記,所有的經驗都是演員的養分。」我想,是包括性嗎?黃澄甚至願意用自己的身體和不知所以的愛去充當肥料,換取養分。值得嗎?但現實往往是,越殘酷的就越肥沃。而書中有一段話我覺得很有《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影子,「方雨彤當年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人可以把所有殘酷都說成是愛。過了很久她才想通那不是愛,是某種獵捕行為。」這和房思琪的心理很像,只要洗腦自己那就是愛,才能不那麼痛苦,但把這種以愛為前提的性愛做為純潔神聖的觀念,方便了骯髒齷齪的野獸,把女人的節操羞恥當成籌碼,肆意侵略放縱。
「這圈子就是你還不是誰的時候,任何人都可以覺得他是妳的誰。」這句話很像《影后》裡面胖姐說的那句:「當你是個咖才有資格掉眼淚。」像是一種反面的鼓舞,更揭示了這圈子的殘忍。
其實我看這本書的時候也是似懂非懂的,有些地方停下來想了一下也還是不太明白,因為黃澄一直在思考或闡述一些內行、深奧又抽象的概念,關於表演的。我在想,藝術家或文科生容易憂鬱,是不是因為學習和追求的太抽象、難懂又哲學。例如黃澄疑問怎樣的表演才算好?同學說要靠直覺,但如果靠直覺的話,又為什麼需要上課學習呢?每個人對藝術的定義不同,好壞的見解不同,別人給的答覆自己不一定認同,自己卻也想不出正確答案,在催毛球疵的過程中,往往很煎熬。身為文科生我很懂的,就像是大家在爭論寫作是否有好作品的公式?寫散文的人比較沒技巧?怎樣的作品能暢銷,而暢銷的就是好作品嗎?怎樣才能寫好?難解。探尋的過程或許痛苦,但因為熱愛,所以放不了手。拉扯的過程也是一種痛。
在生命行走的過程,往往有碰撞,當你在某處跌出傷痕時,就會發現那裡藏著利刃。
「對一個同樣不坦誠的人,他到底要努力到什麼時候?」或許,黃澄比誰都明白對方的不真誠,卻不停地忽視,努力維繫這段虛假意的感情,到頭來也只是想利用對方達到目的、獲得某種好處,自己未必真心。是虛偽嗎?越是長大是不是越難保持真心?雖然和黃澄的處境不同,但是在我的世界裡,真誠待人的同時要承擔巨大被傷害的風險,因為付出的感情越多,被背叛時就會越痛。而長大伴隨而來的就是慾望的轉變,當每個人都懷揣著不同的慾望時,人們往往戴著面具去索取、試探、攫取甚至掏空,而不戴面具的人,就是最好攻擊的標靶。受了傷,大家都防衛性的戴起面具,變成一個個偽善的假人。渴望被真心對待,卻早已失去坦誠示人的勇氣。
「她曾以為世界上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要認清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的,這個事實其實很殘酷,因為沒有絕對的對錯好壞時,代表自己無法說服自己全心的去愛或去恨。我也曾執著於去得到一個是或否的答案,一次次的問:「他不愛我了,是我的錯嗎?選擇離開了,就是他的問題吧?」但是,在逐漸認清雙方都有錯,但是雙方也都被傷害了的過程,真的很痛苦,因為我無法高高在上的去指責對方、用力的恨他,只能不斷的自責、愧疚,流著血的同時流著淚。彷彿,一直以來我埋頭苦寫的是非題就不存在一樣,圈跟叉被揉成一團,又被暴力的拆解成我所不理解的符號。
「如果你看到自己的爸爸不像爸爸,你一定不會忘記。」這句話感觸滿深的,因為當你生命中根深柢固的某個角色,突然成為其他角色時,真的會很震驚,並不是誰的錯,只是太習慣或依賴他的某個角色,所以忽視了他其他的面貌。在小說中,林先生的女兒和黃澄都各自看見了自己的爸爸和姊姊的角色脫軌,爸爸為何會和媽媽以外的女人共食一支冰?姊姊為何和年紀那麼大的叔叔如此親密?我想,在見證這段愛情關係中的局外人,一定都花了很多時間去嘗試理解,並帶著震撼或衝擊的創傷很久很久。為了去接納那個愛的人,而自己內心和社會價值觀拉鋸的過程是很煎熬的,雙標的偏袒對方,讓道德觀的矛頭在自己心裡穿插。而保守秘密才是血崩的開始。
這些在小說中短短的一段話,是嗑出了多少傷口才能凝煉出的結痂?看著文字,共鳴的是我們曾經都擁抱過的傷口。
為什麼傷痛那麼容易被他人遺忘?可能是因為太多人都在受傷,當痛苦成為一種源源不絕的物質時,那就不稀奇也沒有保存的價值了吧。但流淚到讓人遺忘,是多孤單的事呀。黃澄在得獎感言的最後說 :「最後,獻給在天上的姊姊。」,而故事的後續是「這一段簡單真摯的感言在當晚的社群媒體被人大量轉載,直到隔天都還能見到。但過兩三天後,剩下的都是她和徐滄宇的緋聞。」當你捧出一顆真心時,發現最真摯的不一定會被記得最久、不一定會在別人心中留到最後,但是利益可以。和女助理的死一樣,鬧得沸沸揚揚的,但她仍舊是新聞上沒有名字的女助理,而大家關心到最後的也是被中斷的戲。好似生命的火從來都不可貴,像廉價的犧牲品一樣,而所有人都像喪屍一般,吞食利益帶來的血腥刺激。所以「她羨慕的是別人的淚,可以說乾就乾。」我覺得這個她和我是重影。越真情的人有時候越痛苦,當和你為了同件事悲傷的人都擦乾眼淚離開之後,那個還在原地的你會更寂寞,羨慕他人如此瀟灑釋懷的同時,又可恨自己的無能、可憐自己那些擦不乾的淚。同時,升起一股怨懟他人無情淡漠的憂傷,無窮無盡的懷疑自己、懷疑他人。世上的痛苦,永無止盡。
最後,回到黃澄個人的內心才是最複雜的,在優秀的姊姊面前、在經爭激烈的演藝圈裡,她把自己揉成一團自卑的模樣。
「你不要再裝成小可憐說那種看起來自卑的話,然後心裡其實在期待別人否認你,安慰你說 :『才不會呢,你超有天分的』。」我有時會想,可以自曝其短的人一定是自戀的吧,他一定有個值得驕傲的地方,是可以讓人忽視他的短處,繼續喜歡他的點,所以才能這樣公開放大自己的缺點。有時那只是虛榮心和謙虛同時作祟,有時那只是想要驕傲,但又沒那麼有自信而已。可是,追求完美的人、被社會觀扭曲的人、這個比較時代和看臉時代中,在自信說出缺陷的同時,心裡一定是在意的,只是衡量之下覺得還算說得出口,想從別人嘴裡用自己的不完美換取稱讚。愛美的算盤,矛盾又扭曲。
而整篇小說中,最貼近曾經我對自己的形容的句子就是「沒有王導,就沒有黃澄,現在沒有裴夢,也沒有黃澄。無論什麼情況,她都是附帶品。」就像《光環》裡的我。這些自卑都源自於沒有被肯定,所以所有人都彷彿在我之上,別人的一言一語我都會用來放大挑剔自己、懲罰自己,而我和黃澄認為我們始終是旁邊那位無光的女二,連自己都不願意肯定自己。可是「生命中從來沒有真正的微不足道」,黃澄看了心理醫生後,開始嘗試回到自己的角色。別總想著成為閃閃發光的別人。就像舞台上的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定位和價值,我們都該學著肯定自己,學著去發現自己角色的意義和亮點。
「悲劇或災難發生的原因從來就不是戲劇感興趣的部分,觀眾要看的是角色如何滿負傷痕繼續活著。」這和我在看《我們的藍調時光》時,有一樣的反思。當我在悲劇程度落差中,發現到一絲甜時,我在想我是要看到別人人生的不幸福,才能凸顯或意識到自己的幸福嗎?還是,我是以他人的痛苦,當作自己快樂的養分?我覺得不管是哪一種,都很邪惡,暫時無解。但我想,更好的解釋應該是,我只是想要透過別人和我相似的境遇,尋找自己痛苦的應證,同時期待劇中一樣的情況下能出現轉機,發現另一個救贖,這樣能讓我覺得我也有救。
所以,這本小說最大的共鳴即是痛苦。這些是我找到的,我和黃澄共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