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身為生理女,我卻不是那麼樣地捍衛我應該守護的女權。
明明可以從〈墮胎者〉共感女性獨有的恐懼,〈浮血貓〉中窺見彷彿被小奸小惡化的性騷擾,在〈台妹的復仇〉回憶追尋盜版品中仿製低俗的名流。胡淑雯在本書披露了畸形發展的女性是因為無法逃脫的男性凝視與意志,無可奈何順應環境限制,長成了這樣的「我」或是「我們」。也正好因為結果論,自然而然地那些學習做一名女人的經歷我是也體會過的,只是自己卻無法像「其他」女性那麼敏感。這非常地矛盾。又甚至光從性的面相討論,男女感到高潮的時間受制與生俱來生理機能不同,多數時候女性是無法在侵入式性交中獲得與男性匹敵的快樂或是瀕死感。多數時候以演戲假意滿足不過是為了脫離尷尬,違背生理上就是不同所導致的感受有所差異。而胡的書寫,全然從女性視角帶出每種情境下的故事,即使是讓人恨得牙癢癢第三者也有不需刻意說服,依然能使人認同的過去徹徹底底地攤開在《哀豔是童年》裡。
胡的書寫有種強烈的自我辯證精神於其中,讀起來像是在為誰解釋,埋於故事中特色是經歷刻骨銘心傷痛者才能糾結而成。這未必暗指內容皆跟作者有關,是進一步為她的營造一次的失落一次的安慰一次的傷口舔舐一次的崩潰之際,好好地養傷活著。
喜歡的很多,但給予深深的愛只能是唯一。〈墮胎者〉講述「殊殊」兩次的墮胎經歷,一次是因為擺脫,一次是因為愛。跟舊情人拓普在分開後多年,在送別對方之際兩人在小套房內舊情復燃,給了對方自己,不小心懷了小雞心,然而殊殊沒有辦法留下小雞心,墮胎之後她曉得,物理上孩子確實是不見了,心理上小雞心讓她有了「殊殊」這個新身份,「這個沒有成為一個生命、也沒有成為一種性別的小東西,彷彿某個來自地心的信使,自體內最深的地方為我捎來某種真相。唯有通過小雞心,我才能回到自己,或者,離開自己。」(29)
而在這之後她邂逅新對象,這次懷孕決定墮胎是為了給予這段愛更多可能。這裡殊殊確實也道出在一段感情尚未穩定的前提下,一但告知對方自己懷孕可能會面臨怎樣的情境。男方那些道德式連番追問字義上看起來像是關心,背後動機更多是為了確認權責問題。「我必須非常小心,因為我才剛剛墜入愛的海洋,被剝去了羽毛,露出脆弱的皮膚,禁不起最輕微的傷害。」(45)而謹慎小心的盤算結果就如同殊殊自認愛一個人是自己的事,一如墮胎也是如此,但不要忘了,這些省問絕對是不少女性將會面臨的一道經典戲碼(即使是穩定關係對未來規劃並不一致的伴侶也有可能發生)。
在這篇文章裡,每放棄一個將會成為生命的「物體」,都成為女方衡量這段感情是否值得付出的判定標準。最後一句「唉,我這個沒用的媽媽,還需要你們多多照顧呢。」(46)帶出些許酸澀,其實從這點也能看出胡打從一開始只是去揣摩弱勢,這種在爭取權利捍衛什麼,以及退守自我保護的灰色地帶,存在著的就是她的作品,要記得,她筆下那些像是「被怎麼了」的角色們是未曾因此就把問題帶入體制,又或者說,我們可以理解為,這從不是她寫作的動機:把問題正義化。曾在BIOS的訪問,她說:「文學無法輕率同意任何一種主義的昂揚。主義的昂揚癱瘓的時刻,才是文學感興趣的,也是文學值得去觀看的時刻。」這種曖昧性它未把自己的位置置中或放大聲量,那些難以(也不是)書寫者的責任,或許可以同在一展雁翅內為某些立場捍衛,但文學更深柢的用途相信是一種預言性的暗示手法,經由劇情包裝吸引讓更多人願意回顧女性之所以「要學習成為一名女人」的原因是什麼?
而就我來看,即使沒有刻意為之,那些擅自認定我應該學習的警訊總會有其方式無孔不入地洗腦我,意識成為半強迫,偶爾政治不正確地自嘲享有的一切性別紅利都是冒著可能被性騷擾風險,理應就是世界欠給女性的,當然,那是結論過快的推斷,總經不起考驗,更不適合消弭強弱勢之間的鴻溝。這也讓我聯想到,好似生為順性別生理女總會不經意地主動關心起女性文學與研究,這件事在我身上也發生著,從任何隻字片語中找到極為苟同的論述,彷彿成為一種拼湊完全個體的必經過程。我不是那麼樣地捍衛我應該守護的女權,只是這個世界的運作模式,好像讓我不經意就會潛移默化成這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