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排長桌已坐滿人,工讀生忙著把計時器擺放在各個桌子上,有人拿表格核對座位。
主將依舊未出現,這好像是立人國中的慣例。
鏡光突然從密密麻麻的長桌站起來,朝門口揮手:
「喂!毛楷,這裡。」
毛楷什麼東西都沒帶,就光溜溜的一個人。
「還以為你被嚇到不敢來。」鏡光酸他。
「你們上次能贏,這次當然也能贏,我就是專程來電冠智的。」
毛楷的黑色緊身牛仔褲依舊,雙手插口袋,屌啷噹的姿勢就像逛大街。一頭很亂的金髮,感覺是騎機車趕來的,完全沒辦法想像這款流氓拿棋的樣子。
毛楷走近,瞄了桌上的棋局,指著一個黑子淡淡地說:
「這黑子逃了也不會有好下場,這整片接著淪陷。」手指指著右上方的區塊。
「吵死了!」抓緊最後時間練習的許可,對毛楷很感冒。
鏡光夾在中間緩和緊張氣氛:
「毛楷你那麼強為什麼還要作弊?」(鏡光說的是真心話。)
「作弊」這兩個字超刺眼,沒錯我們隊伍的主將是一個老千。
用手機拍下影片的家長描述,他大剌剌穿著校服出現在好幾個圍棋會場,一局行騙的金額有時高達千元。
毛楷的參賽讓我很不安,好像一顆定時炸彈。看他老神在在的,忍不住盯著插在口袋的那隻手,猜測動手腳的時機是在整地還是行棋中?
可千萬不要在這裡試身手。
上次有個棒球隊社長來助陣,這次是有犯罪紀錄的當頭陣,別間學校看起來都正常得很,就我們,痞子配上書呆子。
「他不是立人中學的鏡光嗎?」
有個老師指認出正在說話的鏡光,幾個學生跟著圍過來看他長相。
「上次聯賽就是靠他贏冠智的!」
訊息以訛傳訛的迅速蔓延在比賽會場。
面紅耳赤的鏡光,原本打算這次要以自己的實力出賽,以全新氣象驗收最近練功的成果。沒想到⋯⋯佐為已經幫他闖出知名度。
佐為立即蹲下來安撫:
「不用想,盡全力就對了。」
「也對!全力以赴。我的目標是贏冠智,不能在第一回合就輸掉。只要順利晉級⋯⋯。」鏡光雙眼瞇成一條縫,「不曉得冠智三將這次會派什麼人?」
後方腳步靠近。
「是我!冠智的三將是我,鏡光。」
鏡光抬頭看到冒出這句話的人,整個傻眼。
「遲亮?你⋯⋯在這⋯⋯?」
「我說過『不會再逃避』,終於讓我等到。」
一旁的佐為表情嚴肅,他知道遲亮的性格,火苗看來已延燒到此。
沒想到會追到這裡來。
「喂!那不是遲亮嗎?」
「他穿的是冠智中學的制服。」
「我在上一期雜誌看到他,好像被票選為『職業棋士的希望之星』。」
「那麼厲害的咖,來這裡幹嘛!?」
「他是冠智的選手?」最後疑問句是許可發出的。
剛剛的焦點是鏡光,現在群眾竊竊私語的對象是遲亮。
一個指高氣昂的女社員走來立人這邊,沖天炮馬尾,穿冠智制服。
「遲亮提起的陳鏡光,是你嗎!竟然有人讓他執著到這地步,還真期待你們倆的對局呢。」冠智圍棋社的人圍在沖天炮身後,壯大聲勢。
一旁下棋的毛楷露出流氓本色,托下巴,頭也不抬地問:
「聽說你們很強?」感覺像叼根菸的輕挑。
沖天炮女社員問:「你誰啊?」
「第二回合碰上,也讓我贏一次吧。」
「難不成你是主將?」沖天炮問。
「不行嗎?」
「不錯嘛,你打算怎麼贏國治呢?」
「放心,這傢伙就算作弊也要贏。」
沒想到許可會噴出這句話,沒必要在外人面前揭瘡疤吧。
傲嬌沖天炮話鋒一轉。
「上次僥倖贏我們的許可就是你?學長陰溝裡翻船不曉得有多嘔。你們這隊組合不簡單喔,又是作弊又是撞大運的。」
沖天馬尾讓這女社員看起來氣焰很旺,她像吃了火藥持續猛烈攻擊:
「我猜你們今年採用放棄主將戰的策略吧,找個一年級的來充數。」
毛楷脖子紅通通,已經按耐不住:
「什麼意思?給我講清楚⋯⋯,一年級又怎樣!我是名副其實的主將,要不要現在馬上去旁邊對一局。」
「請多指教。」
一個體型修長戴金框眼鏡的學長,向毛楷伸出手:「你好,我是冠智的主將國治,很期待第二回合的對局。」毛楷這輩子沒跟人握過手,上下排牙齒磨著,許可代替伸手過去:
「我是立人的社長,我們主將不是亂選的,請全力以赴吧。」
國治一轉身,尖牙利嘴的沖天炮又放冷槍:
「能不能交手,等你們贏了第一回合再說!」
龐大陣營撤退後,留下勢單力薄的立人成員,
不知會起內鬨還是大團結。
鏡光強迫自己振作:「沒錯,要先想辦法過第一關。」
許可扶一下眼鏡,對著毛楷的頭皮解釋:
「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你是我們的主將,我確定你很強,所以不要作弊。」
毛楷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我完全無法預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眼前這三個人加起來是個未知數。
會場前方,兩個場務人員看了一下手錶,交頭接耳,其中一人站到前面宣布:「正在對局的同學請暫停。」
參賽選手全數動員起來,整個會場同時收棋原來可發出這麼巨大的聲響,嘩啦嘩啦,一陣忙碌。
「接下來,請被叫到的學校直接到指定位置。首先是男子組,中正國中對建成國中到A座位,南門國中對金華國中到B座位,石牌中學對立人中學到C座位,冠智中學對龍山中學到D座位⋯⋯。」
選手紛紛就坐後,司儀開始宣布比賽規章。
「請兩邊主將代表抓子。」
交換完棋罐後,先後順序已定,比賽正式開始。
我刻意站在毛楷身後,對面執黑棋的石牌主將頭髮很毛,旺盛的髮量讓他看起來頭特別大。開局後沒多久他往邊空來了個拆三,按照現代圍棋的形狀,算穩紮穩打的。不論是哪個時代,圍棋在邊空上的下法依舊是圍空多於戰鬥,著名的定式都是從角落邊蔓延。
石牌大頭主將在邊空來了個拆二。
毛楷白棋直接碰了上去。
大頭主將黑棋,16之十六,星位占角。
毛楷伸手入棋盒,喀啦清脆碰撞聲,食指、中指夾起一顆白子,輕輕落下。5之五!
一個流氓,端坐椅子上,使出夾棋這種小肌肉控制的優雅動作,非常違和,這手出格的高層次下法,更是讓人不敢置信。
這個「5之五」是勇猛且大膽的,毛楷決非泛泛之輩,他打算往中腹騰飛,並在四個邊角布局。
大頭主將的燃眉之急,遏止白陣,防堵白棋的中腹與角落連接上。食指不斷在桌面敲出聲音。
毛楷腦中快速浮現黑白的圖形……,一會兒,他輕輕撚起白子,12之八,刺!
大頭主將還未察覺危機,過一會才發現這手的嚴厲。黑棋若補上,白棋在這裡氣一緊,那黑棋就只能被迫往中腹走。如此一來,黑棋接下來的發展一片漆黑,完了,黑棋中盤就得告負!
整局不到二十分鐘,這不像十三歲少年下出來的棋,
忍不住要用「老辣」二字,他與許可完全是兩極化的棋風。
毛楷的棋風初看平平無奇,仔細揣摩後赫然發現每手藏著厚重殺機,凌厲強橫的攻伐,不像一個青少年下出來的。
這暗藏殺機的棋風讓我想起鏡光剛剛的質疑,
「那麼強為什麼還要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