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年最後一個開館日,來到臺博館鐵道部看這些畫。走揣・咱的所在-陳澄波百三特展只有八幅畫,放在一個長寬都不過30步的展間,卻包含了高聳的玉山山巔、面對太平洋的東海岸線跟人群聚集的嘉南平原,這些都是畫家在島上到處寫生的作品。
策展人用北回歸線、季風、黑潮,三軸明確了台灣島的座標,但我卻認為陳澄波出生、國籍、語言三軸是一生血淋淋的互相撕扯。
陳澄波出生在嘉義,時間是頹靡不振的清末,先領的是大日本帝國國籍,後來變成中華民國人。說的是台語,受私塾漢文及日文學校教育,多次入選帝國美術展,在上海用國語教書,最後死在出生地嘉義、國民政府的士兵槍下。因為他的生平,他的作品向來都有多於畫面所能陳述的意義及不知道算不算過多的詮釋。而他的畫也總與時代相扣,1979年「陳澄波遺作展」撞上了美麗島事件,這小小的八幅畫,遇見了「大罷免時代」。
「走揣」、是找尋的意思。我的台文是能聽說、無法讀寫的,畢竟台語正字不是主流教育的一部分,而我家中使用的、跟目前學校教的台語口音上也有所出入,學校教的總像是標準語必須存在的那種樣子,當然各地遣詞用字跟口音與標準語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基本無礙溝通就可以了。陳澄波的畫作卻跨越時間,總令我覺得分外可親。因為都是日常所見的東西,2007年在香港拍出5072萬7500元港幣的《淡水夕照》,也就是日常經過的地方。(蛤?百萬夜景,淡水夕照可是價值2.12億台幣喔!)
至於北迴歸線的地標在烈日下是如何閃閃發光,我相信每個豔陽天走在路上的台灣人都親眼見過。
畫家在烈日下、山林裡、海岸邊寫生,可能頂著風、一面望著遠方的積雨雲,心底是不是想著:等下落雨,要先救畫、還是先救顏料跟畫具?
那奔流不息的黑潮帶來豐盛的魚群,山頂流動的雲降下滋潤農作的雨,讓這些畫作總是呈現濃烈的色彩跟飽滿的水氣,漁民農家也常常出現在畫面之中。那斜插入海的山脈,不管搭哪種交通工具從海、陸、空三軸來看,都一樣令人讚嘆,也是島上亙古彌新的主題。
而竟然也跟我一樣會說太陽公公?的41歲陳澄波先生,在豐饒的島嶼中,是赤子一樣的真誠讚美著日常的幸福。(他也懂小確幸?)
展間最小的那幅畫是鹽月桃甫的黑潮,畫面一大半佔滿一種像鹿又像羊的動物,令我想到宮崎駿魔法公主那隻山獸神,但據說是日本帝國在島上培育的白色印度牛,我一開始卻誤認為是島上以前應該大量存在的水鹿群。自然總與人類角力嗎?受到季風與黑潮獨愛的我們,理應更加珍惜自然之力。最後的最後,陳澄波本人表示作品必須具有「something」,或許也是太多something了,導致他妻子必須小心翼翼地收藏了幾十年...
「走揣」是找尋,那「所在」以我來看就應是somewhere。於是我想起那串很長的話:"The place where you lock yourself in and lock all else out─that's not your home. Your home is sometimes a place you travel long and far to find."
把自己鎖在裡面,把其他一切都拒之門外的地方—那不是你的家。你的家有時是一個你長途跋涉才能找到的地方。”── Geralt of Rivia《The Witcher》
畫家在海內外奔走,跋山涉水,為什麼畫的總還是原來的地方?一點兒也不奇怪,唯有他鄉的風雨能讓家鄉的水土更顯得可愛。你信不信有人會把走揣讀成走踹(走出來)?現在、畫已經走出來了,你想來看看它們嗎?
展場導覽語音:https://soundcloud.com/ryx7bsww4eep/sets/hqrbv09w18rd?si=56958ddbd85348aea6a679bf5b65e77d&utm_source=clipboard&utm_medium=text&utm_campaign=social_sha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