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本木街道的聖誕燈飾,讓節慶氛圍格外濃厚。
在人生三十幾年的旅途中,我竟然從未踏上日本的土地。每次提起這件事,總能在朋友的聊天話題裡投下一枚不小的震撼彈。
一直習慣隨性的旅行風格。二十多歲時,為了實現留學英國的夢想,旅行幾乎都與工作或短暫假期掛勾。每次成行,通常是朋友的一句邀約,再看看時間和預算湊得上,便一拍即合,這點完全不符合 J 人計畫周詳的性格。尤其對於日本,我一直興趣不大。身為用美食評估旅行目的地的人,偏好辛辣、不愛生食的我,總覺得日式飲食與自己「合不來」。直到近幾年,因為工作接觸到日式時尚品牌,才對當地流行文化產生些許興趣。雖然日式多層次穿搭風格依舊不是我的菜,但東京作為亞洲時尚的代表城市,其影響力不容忽視。已經「打卡」過紐約、倫敦、巴黎的我,深知不同國情與生活習慣,如何塑造一個城市的流行文化。最終,東京也被我列入清單,想看看這座在亞洲獨領風騷的城市,在精緻包裝下的文化脈絡。帶著這個念頭,我在年末獨自出發,展開一場為期兩週的隨性觀察之旅。獨自旅行對我而言並不陌生,但距離上次真正的獨旅,已經是很久以前。去年回英國的旅程,與其說是旅行,更像回家,只有近鄉情怯,卻沒有孤身在外的陌生感。相比之下,東京這座「英語極度不通」的城市,讓我在出發前不免有些焦慮。
抵達的第一天,東京的機場海關便顛覆了我的既定印象。與歐美的嚴格盤查不同,日本海關對旅客的目的似乎毫無興趣。我準備好的行程表、日語對話練習,全都派不上用場,海關人員甚至沒有多餘的話語,只需按指紋、拍照,便輕鬆放行。
住宿往往是旅行中最昂貴的一環,而在年末旺季,東京的住宿價格更是驚人。一晚兩千台幣的膠囊旅館,連習慣歐美高物價的我都感到吃驚。幸運的是,透過社群,我找到了一間早稻田大學附近的短租公寓,周圍是寧靜的住宅區,讓我得以窺見東京人日常的生活步調。
早晨,我會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早餐,順便在藥妝店添購生活用品。偶爾散步到已經放假的早稻田大學,帶著剛買的御飯糰,在公園涼亭與午休的上班族一起用餐。跨年夜時,則和當地人,尤其是中老年人們,一起在超市採購琳瑯滿目的年節商品。這些日常瑣事,與其說是旅行,不如說是短暫融入當地生活的一部分,與觀光客來去匆匆的行程截然不同。
隨性的在公園裡吃午餐
但身為初次到訪的觀光客,必要的景點仍是必須朝聖的。尤其恰逢聖誕與跨年,體驗都市的節慶氛圍更是此行的重點,而聖誕燈飾則是吸引我來訪的主要原因之一。
在六本木欣賞聖誕燈飾時,街道兩旁的行道樹纏滿小燈泡,在車燈的映襯下格外耀眼,遠處還可眺望東京鐵塔,完美符合觀光客的打卡需求。四周盡是情侶、家庭,沉浸在節日氛圍裡,讓人深刻感受到東京的熱鬧。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東京車站。這裡的聖誕燈飾同樣迷人,但站內的行人步履匆匆,不論是趕著下班回家過節的上班族,還是急著轉乘返鄉的旅人,都只在刷卡處短暫停留,稍有遲疑便會被擁擠的人潮推著前進。這種無縫運行的高效節奏,甚至比紐約或倫敦更加明顯。
東京雖然人潮洶湧,觀光客也不少,但相處起來卻有種明顯的距離感,甚至帶點冷漠。常聽人說「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這句話在東京特別有感。
理論上,他們的英文程度應該不算太差,但實際上,連最基本的英文對話都難以進行。這讓我想到另一座以「高傲」聞名的城市——巴黎。相較於巴黎人看到觀光客後略帶不屑地改用英語溝通,東京人則是選擇直接迴避,既不主動,也不嘗試。相比巴黎的高傲,東京的拒絕方式更內斂、冷靜,少了敵意,卻也少了溝通的可能。
即使是在觀光區的便利商店,店員也經常是來自東南亞的移民,帶著東南亞旅行的印象,原本期望較為熱情的對話,也體會到他們的日本化——禮貌而疏離,沒有任何寒暄或多餘的對話,和他們流利得讓人無法從口音分辨國籍,只有外貌透露了一點線索。對於習慣英式服務中「Have a nice day.」這類客套問候的我來說,實在有點不習慣。
或許,這種距離感對內向的人來說是種友好的設計。東京的許多空間設計本就強調個人感,例如單人座位、帶隔間的餐廳,都在無形中拉開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在節慶上度過的方式也有所不同。以跨年來說,多數城市的跨年更像是一場熱鬧的派對,朋友相聚、煙火、演唱會,這些都是年輕人過節的時髦方式。以為東京也會有類似倫敦眼煙火、紐約時代廣場倒數的活動,結果卻發現完全不同。
一開始,我還特地和友人確認東京的跨年活動,才意識到這裡的跨年更接近我們的農曆新年或是歐美的聖誕節——是一個與家人共度的時刻。許多東京人會返鄉,因此城市裡沒有大型的煙火秀,也沒有狂歡倒數的廣場活動。當晚,我在新宿吃飯,路過那個著名的十字路口,發現人潮擁擠,滿是誤以為會有倒數活動的觀光客,而現場的警察卻在維持秩序,驅散聚集的人群。
後來,我去了較遠的地方,體驗稻荷狐狸遊行。這是一個純粹的在地傳統活動,參與者戴著狐狸面具或畫著狐狸妝,在倒數結束後緩緩前往神社。儘管有些人失望地討論著「還不如去其他城市看煙火」,但我倒覺得,這正是日本跨年的另一種面貌——冷靜、內斂,卻帶著濃厚的文化感。
新年的第一天,我也入境隨俗地去了淺草寺。在人潮擠滿的隊伍裡,跟著日本人和觀光客一同前進,排了一個小時的隊,只為了祈求來年順遂平安。站在人群中,想到東京的距離感,想到這座城市井然有序的冷靜,卻又在這樣的時刻,看見所有人共同的心願。或許,無論在哪裡,人們對未來的期待與美好,始終不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