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艾諾拉】的過程,不斷想到1991年【麻雀變鳳凰】用3000塊美金買一個性工作者的一個禮拜,到了2024年,【艾諾拉】要用一萬五千美金,原來這就是「通貨膨脹」啊!
如果1991年的【麻雀變鳳凰】,茱莉亞羅勃茲飾演的性工作者,在好萊塢日落大道上遇見了開著跑車的富商李察吉爾,原本只是一夜春宵,李察吉爾提出用3000美金雇用茱莉亞羅勃茲一個禮拜來當他女伴,結局就是麻雀飛上枝頭鳳凰,男女主角相擁一吻;到了當代,西恩貝克拍了部【艾諾拉】,講麻雀飛上枝頭後,又被打下來,從鳳凰變回麻雀的故事。
西恩貝克Sean Baker執導的【艾諾拉】用好萊塢三幕劇的結構,處處翻轉,玩出新意。第一幕,飾演脫衣舞孃的艾諾拉(邁琪麥迪遜 飾演),遇到俄國軍火大亨的兒子伊凡(馬克亞歷山德羅維奇艾德爾施泰因 飾演),兩人酒醉金迷狂歡一週,甚至到拉斯維加斯結婚,結果引來男方家人的暴怒反對;第二幕,伊萬因雙親知曉炸鍋,拔腿就跑,艾諾拉和三位男方的「保鑣」,一群人跟著追趕跑跳碰,捕捉伊凡!從甜蜜喜劇,到追人鬧劇,甚至上演了婆媳大戰相互嗆聲的通俗劇,【艾諾拉】藉由群戲的場面調度,飽含張力的對話,承繼了西恩貝克過去【歡迎光臨奇幻城堡】、【火紅大箭男】擅長的溫情看待底層邊緣人的角度,這段鳳凰變麻雀的故事要如何收尾?電影第三幕尤為重要。
電影裡,有位小儸儸伊戈(尤拉鮑里索夫 飾演),原本只是跟著來「教訓」艾諾拉,沒想到在追捕軟爛男的過程,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兩人產生對話交集,伊戈慢慢地成為守護艾諾拉的角色。如果在好萊塢的愛情電影裡,這個外冷內熱又木訥的個性,絕對成為女主角傾心一吻的最佳人選,但是在【艾諾拉】裡,在伊戈帶著艾諾拉回到紐約的破舊住所,但在車裡的曖昧氛圍上升之際,當兩人肉體開始交纏時,突然,在艾諾拉的哭聲中,迎來【艾諾拉】的結局。
這是一場相當複雜的哭戲,一路以來,女主角艾諾拉每次心動代表的是背叛,幻想絕對會破碎,強悍是軟落的外殼,從對迪士尼公主夢還抱著一絲想像的女孩,到認清自己的無力翻轉現實,【艾諾拉】的139分鐘,將原來性工作者和富二代的甜美故事,轉變成無助的荒謬感,電影裡的所有人,基本上都是階級的受害者,在層層威權壓迫中,又找不到出路…伊戈對艾諾拉的關懷,被艾諾拉嘲諷之際,其實在人際關係中,艾諾拉也扮演著感情階級的加害者,藉著羞辱和帶給別人創傷來證明自己的優越性,原來,她看不起的「窮人」與憎惡的「富人」,一直都是她自己,階級的不可逆轉下的悲哀,也油然生起。由浪漫愛情、黑色荒謬,帶到更深層次,情愛(不是愛情)是否是人生的救贖,講一則女性自主的課題,【艾諾拉】應該是西恩貝克拍出他迄今導演生涯最好看的電影。
【艾諾拉】是部充滿黑色幽默的喜劇,西恩貝克自己操刀的剪輯讓電影暢快無比,很多看似隨性的段落,都精準地打中當今資本主義要探討的課題,電影裡的角色們,也都有其可愛/省思的點;如果曾經喜歡【麻雀變鳳凰】的好萊塢糖衣,那【艾諾拉】打開包裝,發現裡頭的殘酷現實,會讓人無法入口;但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應該都是甜美的,偶爾看看西恩貝克的電影,看看他一直關注的性工作者,想想「性」與「金錢」的關係,提醒一下現實是蠻齷齪且充滿著複雜性;不過,西恩貝克是個很溫暖的創作者,他不會讓你看到血肉淋淋的千瘡百孔,反而會挖角到被社會忽略的邊緣人內心藏著怎樣的人生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