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鹿說:不專業感官,不專業心事,理智閱讀。
我想,事情可能存在一個迴圈。
女性意識崛起,對於所謂的父權主義,出現了較過去以來更為強烈的反抗態度,這樣的思維體現在家庭、職場、社會,也逐漸藉由書籍與影視作品,展現出更深刻的印象。
這當然沒有不好。
又好比性歧視、性騷擾或性侵害等議題,從女性應該被動保護自身,到如今逐漸轉變為反擊的主動權掌控,這當中究竟真正產生「轉變」的是什麼?
劇方在原著的基底上,為溫以凡增添了一點「勇氣」。
這份「勇氣」,在影視作品裡看起來似乎大快人心。
是的,觀眾們喜歡看的、必須要看到的,就是這份「勇氣」。
但直至今日,我們還是難以在現實世界裡看見,所以想急於賦予人物對抗一切的堅毅,想急於展現擊破舊式思想的決心。
但究竟什麼才是真正的勇氣?
又或者說,什麼才是真正的瓦解父權?
前幾天看到一個很有意思的解讀。
《下一站,幸福》裡,在遇見任光晞之前,同樣是因為曾經遭受身邊人性騷擾的梁慕橙,為了保護自己,她做了些什麼?
迫不得已與阿財叔一起外出時,她緊抱手中的包袱護住身體;在簡陋的浴室裡洗澡時,她在門上加裝三道鎖,在窗戶邊放了幾塊大木板,用毛巾塞住任何一個可能會被窺視的縫隙;在面對發現阿財叔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趴在窗戶邊時,在面對小阿姨突如其來的疑問時,
她只說:我看見了一隻大老鼠。
或許,讓部份書迷或觀眾覺得割裂之處,是受害者的「突然逃避」與「突然反抗」。
我認知的原著,溫以凡的成長軌跡是「武裝」。
在作者為數不多的描寫裡,她在家中時會鎖上房間的門,就寢時在枕頭下藏了把美工刀,除此之外,也只剩下凌晨三點鐘,大伯返家的那一刻,所有的不安才得以暫時不再偽裝。
我們看見梁慕橙笑意盈盈地穿梭於魚市裡與攤販交易的熟練,也看見她在學生餐廳裡,雙手浸於油膩與魚腥的面不改色,更看見在家裡面對繼父的不斷騷擾時,她的無聲抵抗。
而這些,也許就是梁慕橙的武裝。
她的武裝,是為自己的人生護航,是為了從小相依為命的小阿姨,是為了保護自己生命中,那片最絢爛的雲彩。
那麼溫以凡的武裝呢?
原著裡的她,因為太過懼怕自己深愛的一切會如同父親一樣消逝,所以選擇以層層面具將自己的希冀包裹起來。
她的芭蕾舞裙,她的生日願望,還有那個被遺留在雨中的少年。
也有不少人批評《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的立意帶有圍獵女性的意味,不過這同樣取決於觀眾本身處在什麼樣的高度,去看待生活在當時的她們。
你可以認為王若弗一生都在為三個兒女的婚姻與功名汲汲營營是依附,你可以覺得衛恕意的謹小慎微是貶抑自身,你也可以說曹太后還政於皇帝是弱化女性形象。
但我們該如何看待,在權勢傾軋中孤軍搏抵多年的先朝意念?
如何想像一個母親對子女最世俗卻也最真實的盼望?
又該怎樣理解,困囚於舊時桎梏的,早已哀莫的頑強?
祖母中毒事件後,盛明蘭與盛紘在書房裡的這場談話,也許是劇中最為明顯貼近上帝視角的部分。
「咱們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把日子過下去算了!」
近乎自欺亦自棄的低吼,一瞬既決絕又無奈的離去。
天知道,明蘭或許曾經有多麼不願說出這句深埋在她心底的泣訴,可絕大多數的看官們,卻忍不住拍案叫絕。
如果我們仔細回想,也許明蘭早就已經在稀里糊塗地過日子了。
也許是嫁進顧家;也許是在被賀家毀婚時;也許是在齊家拒親後。
也或許,早在衛小娘離世那一日,她就再也飛不出這座無形的牢籠。
逃不開的生活,是無法癒合的瘡疤,但真正撕心裂肺的,是對於苦難的旁觀。
所以當過了數年,盛紘對無辜挨打的盛明蘭問道疼不疼,
她有些驚訝這份關懷,卻又喃喃低語:「我需要(這份關懷)的時候早就過了。」
當溫以凡聽見趙媛冬希望女兒諒解一切時,
她說,
我最難過的,是我的媽媽不愛我。
因為曾經期盼,所以滿布傷痕;
因為擔憂無望,所以抗拒勇往。
護膝,鋼琴,芭蕾舞。
事實上,缺席的那份愛,永遠無法代位補償。
她們只不過是活成看官們心目中的樣子。
如果可以,盛明蘭何嘗不想自己能為母親留住父親的最後一次看顧?
如果可以,梁慕橙也許會奮不顧身牽著小阿姨的手,說那個叔叔不是真心地愛妳;
如果可以,
會不會溫以凡最大的願望,只是媽媽能回過頭,
看一眼,就看那麼一眼,
讀懂她眼裡的淚。
劇方或許是預判了觀眾的心理,所以提前規劃一場對抗的表演。
「是啊,我們知道你們會認為她脆弱、不堪一擊,所以我們安排了大家都能想像出的各種反擊方法。」
難道,只有單槍匹馬回擊,才算得上是勇敢嗎?
這些在劇迷口中浮誇、不合理,甚至所謂虐待女性的情節,我們是否敢於相信,那絕不是僅存於故事裡的想像。
也許,劇方與我們,都陷入了一個莫大的迴圈。
我們、她們,
需要的或許只是同路而往,只是無人旁觀,
而不是英雄主義下的陷陣衝鋒。
我想,也許劇版在這方面的改動就是部分書迷心中最難以接受的,所謂的勇敢吧。
如果能夠重來,也許明蘭不會對數度走到她身旁的顧廷燁疑惑道你怎麼會來;
如果能夠重來,也許慕橙不會一再迴避任光晞的遲來愛意;
如果能夠重來,
也許,霜降會意識到,有一個少年願意陪著她,走出那場雨季。
如果能夠再次重來,
我會堅定地看向你,嘗試著伸出手,
說聲:你怎麼才來?
瓦解父權的意識不斷在前進,旁觀者的思考也得以持續更新,只遺留受過傷的被害者,在自己的雨天裡,淋了一生的雨。
逃避也好,反擊也罷,
所有的故事都可能是真實的。
大概,只有那個在雨中永遠守候的桑延不是。
晚鹿說:迴避也好,回擊也罷,保護自己是不分對錯的。
標題靈感:出自孫燕姿〈雨天〉。
縮圖來源:塑料河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