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崙曬過中秋月、享用單人包場的溫泉,我進到街上吃完早餐,看到早餐店對面一小塊指標看板頗為別緻,寫著「在山坡上瞭望」[2023臺東大地藝術獎]。我便好奇尋著一路指標上山。
經過陡峭迂迴的之字山路,終於在產業道路的盡頭看到一個竹編的花廊,穿過花廊,有個解說牌:
在斜坡上瞭望 作者:陳淑燕、達瓦克 作品說明:「從現代金崙部落來到舊部落路徑起點,作品讓人<穿越 時空廊道>進入斜坡民族老部落路徑,迎接<竹編牆-交織疊砌的守護>,走向開闊的台地,望向出海口的方向,<在斜坡上的瞭望>靜而有力等候你的視野。 斜坡上的眼睛,如鷹的銳利深遠,是山林的眼睛,由土地長出的力量之眼,從海洋流動進來的激越力量,守護著、看顧著這片山林河谷與部落。」
接近中午掛在山巒的日頭是有點炫目的,但吹了幾天東海岸秋日的海風,我卻覺得落在身上的光線、窩在這山坡上的竹編月亮椅中,自己好像一個醒麵盆中的麵糰,舒鬆慵懶了起來。有點搞不清楚:那團暖暖的風,是我身體發酵出來的二氧化碳,還是山谷裡秋老虎的餘韻。
我到這山坡前天的下午先跑到T市,給阿母一個驚喜(嚇)(她沒想到我又不聲不響,騎著歐多邁衝了300多公里跑來東海岸),她摟著我拍了幾張照,關心起我晚上的落腳處,得知又是38公里外的金崙溫泉時,她隨口唸了一句:「莫怪啊!妳是妳外公的孫女嘛,他以前也是很愛往金崙的山林裡鑽…」 外婆等於我半個童年記憶,對外公,這位直系血親我則是沒什麼印象,她這麼一說,我好奇心整個被撩撥起來了: 「唅?他為什麼要跑到這麼遠的山裡?以前妳都沒說過耶!他是原住民嗎?還是他那邊有親族住在金崙?」早前我臆測母系家族有平埔族血統,不然阿母的五官怎會如此麗緻?不過阿母說家族祖先都是福佬人。 「不是,我們家沒有原住民血統,他那陣子是去金崙採草藥,有種薑、山芋之類的作物在那邊的山坡地。」 「喔,原來妳阿爸喜歡採草藥啊!莫怪妳嫁了一個愛採草藥的!」我半打趣說。 這麼一提,阿母腦中已經封存的遠古記憶一下打開,說到她的前夫--我的生父,那時多麼愛到處採草藥、曬乾後堆在家裏、試著自己開藥方… 「每次看到那堆草藥,我就頭大,每年都要整理卻不知道要怎麼整理起,有的已經放好多年都長蟲了,也不能丟。」 然後,話題轉換為抱怨我的生父--那個老愛搞東搞西,卻一副大男人的傢伙,把照顧家庭的責任全丟給阿母。 我們那天就忘了探究:外公怎麼會在那個連南迴鐵路都還沒開通的年代,老是往兩三百公里外的偏山裡鑽? 這個問題在今天,我突發奇想要寫自己的家族史的現在,變得有點關鍵,特別是我拿到上溯五代的祖先戶籍謄本時,看到古早時候用毛筆謄寫的戶口資料,有如神秘的藏寶圖,霎時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但…外公在戶口名簿上的稱謂怎麼是「寄居」?戶長是外婆的名字,因為只有列個人欄位,看不到整本戶口名簿的資料,只能猜測:外公和外婆沒有婚姻關係??那阿母和屘舅的戶籍資料中父母欄位為何是他們的名字? 年節過後的今天,我站在戶政事務所外,南台灣的陽光一樣熱情,而拂過頸邊的風倒是帶著一絲冷冽,抬頭望穿椰子葉,看到的卻是整片泛白又見不到具體半朵雲的天空,就像那天山坡上瞭望的太平洋,帶著一團朦朧、難以名狀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