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當土地不再屬於我們,記憶還剩下什麼?
「土地是我們的根,沒有它,我們還剩下什麼?」——這句話或許最能概括《桃子樹的最後豐收》(Alcarràs, 2022) 的核心情感。這部由西班牙導演卡拉·西蒙(Carla Simón) 執導的電影,不僅奪下2022 年柏林影展金熊獎,更以其真摯自然的敘事手法,深刻描繪了農民家庭面對時代變遷時的掙扎與無奈。本片講述西班牙加泰隆尼亞農村的一個桃子種植家族——索萊爾家族,在得知土地主人決定改種太陽能電板後,被迫迎來最後一次豐收。他們的土地,他們的家,他們世代耕耘的果園,即將成為過去。
這部電影沒有煽情的配樂,沒有刻意安排的戲劇衝突,而是以最真實的影像語言,帶領觀眾走進這個家庭,感受他們的喜怒哀樂。
我們看著農田在夕陽下閃爍的金黃光芒,看著孩子們在桃樹間奔跑嬉戲,聽著風穿過樹梢的聲音,嗅到空氣中夾雜著果香與泥土的氣息。
這不是一部講述失去的電影,而是一封關於「告別」的情書。
一、農民的困境:當土地變成「數字」與「資產」
「這片土地是我們世世代代辛苦耕耘的地方,可是現在它不再屬於我們了。」
這是索萊爾家族的父親基梅(Guillem) 最深的痛。他的父親曾經與地主達成口頭協議,允許他們無償耕種這片土地,但如今,新一代的地主決定轉而發展太陽能產業,口頭承諾變成一紙空文,家族被迫撤離。
這樣的故事不只是發生在《桃子樹的最後豐收》裡,在現實世界裡,全球各地的農民都面對著類似的困境。
現代經濟體系將土地視為「資產」,不再是世代相傳的根基,而是可以被買賣、被重新規劃、甚至被機器取代的商品。當傳統農業無法與現代工業競爭,農民該何去何從?
電影以一種極為克制卻深刻的方式,呈現出這種時代的轉變。基梅仍然堅持每天辛勤地摘果、分類、打包、運送,他不願面對現實,甚至選擇與地主發生衝突。
他的兄弟卻選擇投靠新世界,嘗試接受變化。當家庭內部的觀點開始分裂,我們知道,一個時代真的要結束了。
二、家族的變化:當「傳統」無法抵擋時代的洪流
索萊爾家族不僅面臨土地的喪失,更在無形中承受著家庭內部的張力。
1. 父母輩的堅持與無奈
• 基梅的妻子多洛斯(Dolors) 是家中的「調停者」,她既要安撫丈夫的不滿,又要維持家庭的運作。她知道抗爭無法改變現實,卻仍然希望丈夫能放下執念,為孩子們尋找新的未來。
• 祖父羅傑(Rogeli) 作為最年長的一代,對失去土地的痛苦最深,他的一句「我們曾經是這裡的主人,現在卻像是陌生人」令人心碎。
2. 年輕一代的迷惘與掙扎
• 兒子羅傑 (Roger) 代表著不願放棄的青春。他從小與桃園一起長大,對這片土地有最深的情感連結。當他看到家人逐漸接受現實時,他選擇反抗,甚至獨自闖進桃園,對著樹木怒吼,試圖找回已逝的過去。
• 他的姐姐瑪莉奧(Mariona) 則象徵著妥協與接受,她知道家庭終究無法抵抗現實,因此選擇保持沉默,靜靜看著一切發生。
電影並未安排激烈的衝突,卻透過角色細膩的表情與動作,讓觀眾感受到這場無聲的戰爭。當一家人圍坐在餐桌上,卻無人開口時,那種壓抑的沉默,比任何對白都來得震撼。
三、視覺語言:詩意而沉靜的影像敘事
《桃子樹的最後豐收》的影像風格極為細膩,導演卡拉·西蒙以自然光拍攝,沒有刻意調色,也幾乎沒有配樂,讓整部電影像是一幅緩慢流動的風景畫。
• 黃昏時分的桃園,樹葉在夕陽下閃爍金光,帶有一種既美麗又哀傷的氛圍。
• 孩童在果樹間玩耍,他們的笑聲與陽光交織,形成最純真的記憶畫面。
• 當推土機開進果園,樹木被連根拔起,沉重的機械聲響取代了風與鳥鳴,這是一種無聲的告別。
這些畫面不僅是對土地的頌歌,更是一種象徵——傳統農業即將被科技取代,而屬於這個家庭的回憶,將永遠停留在那最後一個豐收的夏天。
▋結語:這不只是他們的故事,而是我們的故事
《桃子樹的最後豐收》沒有跌宕起伏的劇情,也沒有煽情的催淚場面,但它的力量卻來自於它的真實與克制。
這部電影講述的,並不只是索萊爾家族的故事,而是整個世界上無數農民正在面對的現實。當科技進步、產業變遷,我們曾以為穩固的一切——家庭、土地、傳統——可能都只是過渡的片刻。
然而,即使桃園消失,即使家人各奔東西,那些曾經存在過的記憶,那些一起度過的歲月,仍然會在心中生根發芽。
就像片中的祖父羅傑所說:
「只要我們還記得這片土地,它就不會真正消失。」
這,就是《桃子樹的最後豐收》帶給我們最深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