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朦朧又似真,
緊握的雙手,依偎卻在離別的道上,
三分甜馨,七分不捨的艱難。放不下的是,一直無緣的溫柔,
所以清晨的寂窗黯淡,因為醒來方知皆空盼。
而,映像模糊,
夢中到底是哪一個她?
過往的,現有的,都是殘局?
哦!不,過去的是殘終,現在進行式,是殘走。
沒有思念的人,只是曾有過的自作自受。
然既入得夢裡來,也是緣,
在此之前那是歡迎不來也拒絕不了的,
偶然或必然,他可以笑看夢的去去來來。
(父親歿於94年,他尚未來的及看到連續劇憶難忘的完結篇,
103年母親至今還在觀看那不知已重播幾回同樣的戲碼。)
現實中的喜怒哀樂,他還是會介意會掛懷,會貪瞋癡而迷,令人常在檢討審思中苦惱,
因無所長進受挫。所有的發生必有因,當置身其中,常以自身為主體,
讓這個「我」去牽引領導,步入狹隘的牛角尖而不自知。
這個「我」當真那麼重要嗎?當真萬歲萬歲萬萬歲嗎?回首看看發生過的一切,
再展望未來必然的結果,是否如似含苞漸開盛豔衰殘至落土化泥?
形體早晚總要飛灰煙滅,思及於此,會憂會惱,
可也漸次體悟到生命應該沒那麼「單純」。

還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心態,所以在業務上,
他反而竭盡所能的當個「顧問」,任何疑難雜症
他都不吝予她意見,進而佐她一躍為區塊「門
神」。整個機構都知道,她對主管的接送餐飲備
置的妥妥當當,眾都鄙視。唯他認為,現實中生
存的手段,只要不去傷害他人,毋需計較,
何況,捫心自問,本身又清高多少?
也就這般,水乳交融如影隨形,他以他的能力做
為她的後盾。她則與主管周旋,甚而皆視其臉色
行事,主管打個噴嚏,她就得吊點滴般的戰戰兢
兢如履薄冰緊張兮兮,不僅時時察言觀色,還得揣摩上意,深怕漏失掉絲毫上者之意。
他一直冷眼旁觀,直覺得她不僅在工作上,連私人時間都壓縮了,如此生活豈不疲累?
他曾對她直言,勸她開導她,當局者迷,身陷其中者,能聽得進去嗎?
四十左右之齡,打扮一直光鮮亮麗,笑容可掬身段輕柔,言語清亮,
操著很不輪轉的外省腔調的台語,在內雖有妒者之流言,於外可說左右逢源。
某次會議中,或因主管心情不美麗,其發言不為主管所喜,突遭斥責,令全體愕然,
如姐妹般的「情誼」剎那瓦解冰消,她心寒於如此翻臉比翻書還快,決然遞出辭呈,
眾皆難以置信。事實上呢,她已有退路,而且還是某政黨立委的國會助理,
有如打了主管一巴掌。
她感嘆與其無法好聚好散,實因其寡情薄義,他早已三受其害,深知其味,
只好言寬慰之,去路更寬廣。
十一年了,他在單位裡累積了能力與人脈,待人處事皆具圓融,歷任主管也賞識,
但他就是無意回任要職,自甘自守一隅,自得其樂。現任主管對他幾番喜惡,
唯他不好吹拍諂媚逢迎,數度予他臉色看,他仍不卑不亢,堅守原則底線。而今番,
愛將驟然請辭,讓她頓失所依,將本於幕後為輔的他,再度被推到檯面上來。
在數次的幹部會議簡報中,對他讚賞有加,甚至脫口而出,要他報考此次因內升而空出
不知令多少人為之垂涎的要缺,突然的受寵,雖錯愕尚不致於暈車,
他內心倒是希望這僅為其隨口之戲言,否則受之不願,卻之不恭,恐要左右為難。
但他是不改初衷不想妄求的,因為他早已瞭然他的價值能力與定位,
而不必額外掛著虛名,唯有謙謙君子,徵建言,海納百川,人格日積月累建立,
風行草偃,使有緣相聚者皆好。
在三月的最後一個上班日,她辦完了交接走人。
他並不感傷難過,也無不捨,卻感到深沉的孤單。
因為他順理成章必然接下她遺留下來的位子,又恐獨力去面對那頭善變的怪獸,
再者他介意的是,爾後不能隨意的休假了。

報表、會議、大小諮詢事,
新人問題---雖難不倒他,卻也使他應接不暇。
有人說是上者重用,他感覺是在利用。
他開始分配業務,也告訴她們「懶驢理論」,
雖可獲得一時輕鬆的驢子,主人終究會淘汰之,
以他的資望,溝通是不成問題的。可上者為了績
效,不堪聞問的手段盡施,他能教壞「嬰仔大
小」嗎?其實他是這方面的老手,甚至說是鼻祖
也不為過,但至少之前可都是偷偷摸摸的搞,
那像這般由上而下堂而皇之大肆的玩,
甚至還開起幹部會議,研商方法啊!
十幾個人算是機構裡的菁英份子,是公務體系單位,每個人的表情古怪惶惑,
看大家猶豫著,
主管說話了:其他單位也可能在這樣子做呀!
好像這麼一宣示,便可減少內心的不安與愧慚吧!?
「而且我們再落後的話,明年可能要裁員喔!」
終於使出殺手鐧。現在啊,如果有人能找出灌水的方法,便是英雄紅人了!
滿桌發呆,什麼關懷弱勢、服務品質、創新服務…全在緊鑼密鼓製造績效數據中,
去他媽的雲飄霧散稀釋的一乾二淨。
趁著例行簡報時,他向主管請示,是否只做月報季報即可?人微言輕,
果然如預料中的不答應,還是得經由愛將介入遊說,她才勉為其難答應簡化週報內容,
也讓他及夥伴可鬆一口氣。這一窩的「菁英」,除了H姐,就屬他資歷最久,
而H姐雖是第二把交椅,因個性鄉愿,已被輕賤多年;而他也因個性與位置,起起落落,
混的愈久,看多了想多了,在這圈子裡或許遊刃有餘,但也愈覺得格格不入。
一生一回想呵!從懂事迄今,幾經境遇,不也都是這般,他不禁懷疑自己,
是否天生反骨?從工運、愛情他一直在衝撞體制,在遍體鱗傷之後,他也會怕,
也想自保,最後龜縮在酒瓶中。沒有人懂他,他是古典遊俠,卻被放在功利的天平上衡
量,兩端的不對稱,便是他底悲劇,他早已在三十年前預期到的悲劇。
他端坐一隅,看著每個人恍惚的表情,像有體無魂的行屍走肉般,
只待五點下班會議結束後,大家方有浩劫餘生,捏一把冷汗重新為人的感慨,
也像一場惡夢醒於清晨,只是夢裡夢外何者為真呢?
1030328

休一天假,辦些瑣事,順便想放鬆休閒一日。
近來多些行政文書業務繁雜,
掛慮著一件未完成的季報,有些忐忑不安。
可這是屬於他的假呀!那雖緊迫卻也無關緊要的
公務,比得上他心情的開脫嗎?
他又何必牽累自縛呢?
於是他便打消了本想下午私下去上班的念頭。
這不陰不晴的春日,他喜看市集中並不擁擠半生
半熟人來人往的臉色,他一直都平心靜氣的等,
理髮、郵局、牙醫,不像昔日那般不耐於枯候。
抽著號碼牌乖乖等著,順便首次刷著存款簿;
他很少去看它,只知道水電等費用,如期的扣繳,他一直都很安心,因為存夠了需繳的
款,像滿滿的糧倉好過冬,以逸待勞般的悠哉。
何況他預期還有一比小小稅額的退款會入帳。
機器嗡嗡掃瞄了許久,像一年的大掃除,終於把存款簿吐了出來,他利用叫號空檔期
間,欣賞著其中數字的高低起伏,生活中的大部份不就是任由金錢在玩弄著的嗎?
他漫不經心瀏覽著,除了上述必要支出外,令他怵目驚心一排排列出:
卡片提款卡片提款卡片提款卡片提款卡片提款…
簿裡金額在幾個月內被提走了三分之二。
這個慣犯,已使他無力忿怒,他悲哀的想起,這段期間她除了三不五時偷走皮包的錢,
還一再開口向他要,他有時也會心軟的主動給她,而她---竟然卑劣至此。
本想重新的信任與尊重,人性啊!怎如此不可思議的叫人傷心呀!
他像鬥敗頹喪的公雞,也不得不再謹慎的另擇他處以藏倆孩子的教育基金。
一直以來在吟花描月訴雨追風的他,如被羞辱似的做著喪盡優雅灑脫的庸俗之舉。
他還是選擇沉默以對,不想興師問罪,朽木既不可雕,佛也不渡無緣之人,他情願以宏
觀看長遠之因果,也希望自身不昧於因果,凡所發生,不管好壞,皆為自然。

那晚,她來了,他嚴詞斥責;她不尋常的靜靜捱
罵,與她平日趾高氣揚囂張跋扈惡言霸道判若兩
人,有天壤之別。他滿足的宣洩不滿---直至北窗
透進一絲晨光,他方才醒來,原來又是一場夢。
幸好是一場夢,否則恐又會是一場驚天動地扣人
心弦的吵鬧。
西方哲學家有的說夢是現實的反映,
有的說夢是不存在假的,而莊周夢蝶呢?
他情願相信後者,在現實無所依無所解之際,
人本應該擁有更多自由的想像,
或者有個自由的出口去神遊,勝過白日的喧擾。
他可以伏於草堆中自甘長年孤寂,俟機熟成,成螢點亮黑夜,那無關昭示什麼,
只是自然自於心之映照,不管在不在夢中。
1030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