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隆位於台北東北,憑其天然的谷灣地形與基隆河,基隆早年便發展成港口,見證台灣歷經西班牙、荷蘭、明鄭、清朝、日本等不同時期。民國政府遷台後實施戒嚴,國外商品取得困難,委託行於是在基隆遍地開花。委託行專門代購與轉賣舶來品,是台灣與聯繫世界的窗口,也是台灣時尚的引領人。
然而,曾經航運量世界排行第七的基隆,逐年式微,根本原因是基隆腹地狹小。基隆市形狀如同漏斗,寬廣的開口迎接大海,腰身被兩側山區限縮,縮成細長的管道,連通台北地區。基隆可居住的地段,也稱不上平坦,大是多丘陵與矮山,導致基隆道路狹窄、多上下坡,停車更是一位難求。建築也依地勢而建,一棟建築的二樓,很可能和隔壁棟的一樓相同高度。陳承聽著洪傑解釋,看著水面下的「平整」,他很難想像過往的基隆。
作為人魚戰爭最前線,港口都市承受最嚴重的打擊,無一例外,以至於水面只有瓦礫堆與水泥塊,堆疊成新的海底地面。
沿路過來的汐止五堵,陳承還能撞見房子的殘骸,但基隆什麼都沒有,連露出水面的丘陵,表面也光禿禿的、一片漆黑,看不出是炸的還是燒的,但連海生藤都長不出來,是真正的寸草不生。
丘陵地上,還留有利維坦的足跡,深到像在挖地下室。
「我跟孫老師是台北人,」洪傑說,「上校桃園,慧玲台中,青姊台南,鋒哥高雄。振濤他爸媽是新竹人,曹大媽以前住花蓮。基隆離我們很近,我們卻沒一個基隆人。」
陳承問,「基隆人去哪了?」
「海平面上升五十公尺的那場海嘯,吃掉一整個基隆。」洪傑說,「戰後,僅存的基隆人定居在五分山上。」
「以前,基隆被稱作『雨都』,因為東北季風...
台灣第一海巡隊位在基隆,基隆海邊能看到巡防艦...
以前有條70公尺長的斑馬線,行人綠燈只有40秒,等於一秒就得跑1.7公尺.....」
陳承沒專心聽講古,他總想起五分山那些人的臉孔 ── 雖然再也無法說上話,但如果聽他們以前的生活如何,是否能更了解他們?
「下面是基隆車站。」洪傑放下船槳後說,「我們已經很靠近以前的海邊了。」
但這裡沒任何值得一提的事物,公主也沒有復活,她身上甚至沒有任何改變。
洪傑開口,「她如果說死就死,不可能和我們拼命戰鬥。
難道她假死嗎?」
洪傑將手掌疊放在公主的胸骨上方,手臂直挺,按壓,開始心肺復甦。
沒幾下,公主咳嗽,兩人鬆一口氣。
「太慢。」公主說,「看不出來假死?」
「一開始沒想到。」洪傑說,「照理講,身體得低於攝氏十度以下,才可能維持假死,但現在大太陽...」
公主的指頭戳在他喉結上,洪傑住嘴。
「本宮能改變身體形狀,不能控制體溫?」公主說,「你們想通沒?來這裡的理由?」
洪傑與陳承搖頭。
「唉,什麼都要解釋。」公主撇嘴,「本宮治療你的時候,不小心釋放精神訊號,由於和大腦相連,因此信號裡夾雜你們的意識。
利維坦兩周前被騙一次,她懷疑這次訊號有假,所以能將計就計。」
公主轉向陳承,繼續說,「你要替本宮要在這裡釋放正面情緒的訊號,坐實利維坦的懷疑,讓她確信自己又被調虎離山,以為海邊的才是真訊號。
姊妹們當初掩護本宮上岸,她們如果還活著,也會收到前後兩份訊號。
如果她們已經登陸,她們會先去確認哨站的信號,因為現在的大海比更陸地危險;
如果她們還在大海,她們或許能搶先在利維坦回來前,與我們會和;
就算不行,她們也能偽裝成長海底礁岩,繼續躲著。」
洪傑問,「為什麼不是我放訊號?」
「成人比小孩更有用。」公主說,「本宮沒打算浪費。」
公主與洪傑在遠處上岸後,讓陳承一人划船,回到車站遺址的上方。
陳承出發前,公主碰觸他的額頭,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和治療小指時感覺一樣,兩股暖流分別自內與外,匯集到他的額頭上,夾雜水流聲與竊竊私語 ── 公主和洪傑都沒有開口,但陳承就是聽到了。
接著是甜味與酸味,以及各種無法言語名狀的情報。
陳承額頭壟起一個小膿包,類似青春痘那樣,而公主剛恢復的血色又褪去了,她看起來很虛弱。
「就定位置後,回憶開心的事情。」公主說,「再捏破痘痘。」
「然後呢?」
陳承問完,下意識摀住自己嘴巴,自己怎麼能講話了?不是只能......
「既然能開口問,那你已經知道了。」公主說,「出發。」
划船不是輕鬆事,尤其要一個十歲小孩,從岸邊划到水面中央。
就定位置時,陳承兩手像泡在檸檬汁裡。
「公主沒有說,捏泡痘痘之後怎麼辦?」陳承分析,「他們有時間躲起來,那我能躲在哪?
陳承看了看四周,心裡大概有些計較,於是捏破痘痘。
一道若有似無的聲音擴散出去。
緊接著,滔天巨浪般的憤怒回應了。
利維坦轉身。
洪傑站在岸邊,看著陳承回到水面中央。洪傑捏緊拳頭,但什麼也做不到。
他沒看見陳承什麼時候發射訊號,公主便突然指示離開。
「本宮承受不了第二次假死。」公主說。
洪傑背上她藏入樹林,還來不及放她下來,就感受到地震,一股洪荒之力地動山搖。
利維坦在水道上狂奔,一時間浪花滔天,濺起的水珠如雨滴般落下,下了一場轉眼而逝的暴雨。
利維坦衝出基隆海口,在外海來回巡邏,彷彿新的基隆嶼 ── 海平面上升前,孤懸在基隆港外的一座小島。
而利維坦輾壓過的水面,自然沒有小船的身影,跟平常的基隆一樣 ── 除了幾個露出水面的丘陵頂部,沒有任何人類的痕跡。
洪傑跑到海邊,看到水面上的破木板與窗簾布,但沒見到陳承的屍體。
「總算動一次腦。」公主說,「去接他回來。」
洪傑抱著一根粗樹幹打水游過去,途中便看到陳承站在丘陵上揮手求救。
陳承從頭髮指尖到腳趾,全身卡滿泥巴,但沒有受傷,手裡抓著一小塊窗簾布,窗簾布防水,能藏幾口空氣。
「有足跡,就代表有利維坦不會踩的地方。」陳承說,「還好他肚子沒長腳。」
「幹的好。」洪傑摸摸陳承的頭後說,「我們一起游回去吧。」
陳承望向岸邊,公主身子在他眼裡,跟鼻屎大小差不多。
洪傑說,「利維坦都沒難倒你,我們再游一小段,就安全了。」
「一小段?」陳承問。
「就一小段。」洪傑點頭,「大概四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