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碧海藍天》到馬里亞納海溝,思索自由、極限與人類留下的深海足跡。
沉入《碧海藍天》的藍
第一次看盧貝松(Luc Besson)導演的《碧海藍天》(The Big Blue),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整部電影像一場漫長的深潛,不只是向下,更像是潛入靈魂最幽暗的深處。
這部電影我反覆看了五、六次以上,那不是因為劇情多麼跌宕,而是因為它營造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靜謐與悲傷,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每一次重看,最後那場潛水的畫面總會再次在我心中泛起波動:男主角賈克(Jacques)穿著潛水衣,在夜裡獨自走向海,緩慢沉入,沒有再浮上來。
鯨落:靜默的延續
多年後,當我第一次讀到「鯨落」,那個畫面突然有了新的註解。
鯨落,是鯨魚死後沉入海底的過程。牠龐大的身體,歷經數十年分解,成為深海裡一整個生態系統的起點。牠的死亡,換來數百種生命的延續。牠並未消失,而是轉化為海洋的一部分。
或許,Jacques 的沉沒,也是一場鯨落。他不屬於陸地,而是選擇了歸屬於海。
自由潛水與人類極限
自由潛水,是人類單憑一口氣下潛的極限運動。無限制自由潛水(No Limits Freediving)的世界紀錄為 214 公尺,由赫伯特·尼奇(Herbert Nitsch)於 2012 年創下。
即使是在不借助外力的「恆重下潛(Constant Weight Apnea, CWT)」項目中,也已突破 130 公尺。這些紀錄令人敬畏,卻與地球最深處相比,仍顯渺小。
地球海洋的最深點,被稱為「挑戰者深淵」,位於馬里亞納海溝的最底部,深度超過 10,984 公尺。 那是一片黑暗無光、壓力極高、人類難以親身抵達的水域。若以自由潛水極限作為基準,那是一段至少 50 到 80 倍的距離差。
我也曾想潛入那片藍
我曾經也想親自潛入那片深藍。讀過一本關於洞穴潛水的書(書名已忘),其中描述潛水員在地層狹縫中蜿蜒前進,與外界的唯一連結是繩索,頭燈照亮黑暗、呼吸聲迴盪於水下,只有自己與沉默對話。那段文字讓我深受觸動,甚至曾想報名潛水課程,親身體驗那種幽閉與自由並存的無限3D空間。
但最後沒有成行。不是因為我害怕,而是因為我知道,有些冒險不是只關乎自己。家人對潛水的擔憂讓我選擇留在岸邊,靜靜看著那片藍。
科技的潛行與污染的先行
如今,科技替我們完成了我們難以達成的深潛,利用深海探測載具,已成功抵達包括挑戰者深淵在內的多處超深海域,甚至拍攝到深海生物、海底熱泉、與極端環境下仍能存活的微生物。
長輩推薦我讀Cell Press於 2025 年 3 月 6 日發表的一篇實證研究,讓我更進一步看見這場潛行的反諷:在馬里亞納海溝超過 10,000 公尺深處,科學家在深海生物體內,檢出了多氯聯苯(PCB)與多溴聯苯醚(PBDEs)等人造持久性有機污染物(POPs)。
這些化學物質早已禁用,但因其極難分解,仍透過洋流與食物鏈滲透至地球最深處。
科技尚未完全抵達的地方,污染卻早已先行。
最深的反諷與靈魂的潛水
這是否也是一種「鯨落」?只不過這一次,墜落的不是生命,而是我們無聲的文明殘骸。
回頭再看《碧海藍天》的最後,Jacques 的選擇彷彿更為清晰。他不是死亡,而是以一種靈魂的方式融入深藍。而我們,則不停地用探測器、數據與科技,試圖靠近那片神秘的大洋。
只是,真正的深海,或許永遠無法只靠科技理解,它需要某種靈魂的沉潛。
在那片深藍之下,有自由,也有污染;有生命,也有代價。
問題是:我們願意以什麼方式抵達?

深藍中的沉潛 有些深度不是為了浮出水面,而是為了在沉靜中與世界對話。Photo by Seiji Seiji on Unsplash
延伸資訊:
- 碧海藍天(The Big Blue)
- The amphipod genome reveals population dynamics and adaptations to hadal environment, Cell Press(2025.3.6)
後記:我們讀書會的一角
這篇文章的部分靈感,來自一位長輩學者的分享。他總是默默閱讀、思索,然後在不經意間,把一些令人著迷的知識拋給我。
這次他提到一篇 2025年發表於《Cell Press》的研究,說深海超過一萬公尺的生物體內,也能檢出人類製造的污染物。那一刻,我突然想到 Jacques 的下潛、鯨落的靜默,還有人類文明所留下的痕跡。於是這篇文字,便悄悄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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