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鋼琴響起的那一刻
燈光暗下,國家音樂廳靜了下來。
舞台前方傳來第一顆音符,是鋼琴的聲音,單純、緩慢,像誰輕輕敲響了土地深處的記憶。沒有其他樂器,只有一架鋼琴,在靜默中一音一音彈奏出濁水溪的輪廓。指揮家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那份停頓,像是全場跟著屏息。
然後,合唱團開口了…
「濁水溪溪水濁,流過山路嘛流過草埔…」
那一刻,我不再只是觀眾。那條河像在我心裡流動,那片地、那個鄉、那些吃飯會拌到沙的過往,都在音樂裡靜靜浮現。

高鐵南下途中拍攝的濁水溪,夕陽映照水面,像是鄉愁的倒影。
歌聲裡的濁水溪
這首〈濁水溪溪水濁〉,由陳維斌詞曲。他是一位牙醫師,旅居日本多年,卻透過音樂不斷寫下對台灣的鄉愁。這首歌,沒有高亢宣示,卻一句句唱進了土地的質地與人的心事。
「濁水溪溪水濁,流過立春嘛流過秋分;
給咱祖先鬥開墾,田地土地留子孫。」
坐在音樂廳裡的那一刻,我身邊的雲林朋友沒有說話,但眼神深深動了一下。我知道,那條河,對他們來說不是風景,而是生活的筋骨。
高鐵上的河流與記憶
搭高鐵南來北往,當列車跨越濁水溪時,我總會望向窗外。
冬天與初春是中南部河川的枯水期,河床常常裸露,可這幾年我發現,濁水溪某些河段在這個時節,仍覆著一層水,像一種小心維持的穩定,讓這條溪流安靜下來。
「濁水溪溪水濁,煩惱土地開花;
濁水溪溪水濁,愛人疼惜好寶島。」
我知道,那不是自然的偶然,而是這些年治理的結果。就像一段日常傷口,終於開始慢慢結痂。

冬日及春天在枯水期的濁水溪,高鐵上望出去,水面斷續,水覆蓋減少揚塵的發生。
吃飯會拌到沙的日子
「以前我們家吃飯,真的都會拌到沙,」雲林朋友這麼說。
我聽過很多這樣的故事:
- 小學課桌椅摸起來都是粗沙;
- 風吹來的黃塵,讓家家戶戶窗關得密不透氣;
- 連辦桌吃喜酒,都要考慮風向。
那不是比喻,是日常。是生活被土地吞噬的方式。
「濁水溪溪水濁,煩惱收成無夠多;
濁水溪溪水濁,愛人打拚勤工作。」
那樣的生活,會不會也是一代又一代雲林人北漂的原因之一?
北漂,是因為產業,還是因為風沙?
「工作不是唯一的原因,」有位朋友說:「有時是因為受不了那樣的生活。」
空氣中滿是沙塵,水源不穩、氣候極端、空氣品質差……
那些不是一時的苦,是一種無解的困。
「濁水溪溪水濁,流過天邊嘛流過海墘;
拜託山靈水神,風調雨順地翠青。」
離開,是不得不。回不去,是看不見未來。
治理與科技:濁水溪真的不再揚塵?
朋友說:「現在真的好多了。」
這些年,從上游開始治理崩塌地,減少沙源;下游進行水覆蓋、綠覆蓋,甚至在預測風大時提早灑水;學校也裝設了空氣過濾設備,孩子不再動不動過敏、老人家咳嗽也緩解了。
「濁水溪溪水濁,流過歷史嘛流過即陣;
千年萬年無歇睏,永遠作伴看顧阮。」
治理這件事,終於走進了人的生活,而不是停在報告裡。這一次,科技不是對抗自然,而是與它並肩。

環境治理後的濁水溪,天空與河水清朗,綠地逐漸回復,風沙不再如往昔肆虐。
那麼,環境變好了,遊子會回來嗎?
「你說現在好多了,那回來的人多嗎?」
「沒有啊,」朋友苦笑,「環境變好了,但工作還沒跟上。總不能光吸乾淨空氣過日子吧?」
「濁水溪溪水濁,濁水溪溪水濁。」
這條河的水仍然濁,但風沙少了,空氣清了。可要讓人留下來,還需要一種可能,一種覺得「值得留下」的未來。
那條河,還在流
濁水溪的水依然濁,但不再揚起漫天黃沙。
它仍舊奔流不息,像是在默默記錄著這塊土地的轉變。
也許有一天,當生活與理想不再只能在遠方追尋,我們會再次在這條溪流邊,看見那些曾經離開的人,一個個回到家。
而那些曾為這條河默默付出過的人,也許早已離開,但他們留下來的,是讓河水平靜下來的力量,是讓風吹時不再漫天黃沙的痕跡。
他們沒有留下名字,
但這條河,會記得。

後記|寫下這條河的理由
這篇文章其實寫了很久。
南來北往的日子裡,最讓我牽掛的風景就是濁水溪。每次高鐵跨過那條長長的河面,我總會拍幾張照片。她的四季與晨昏變化,讓我一直想為她寫一篇文章。
我試著處理治理、科技、環境與離散之間的關係,但總覺得,好像還缺了一條情感的主線。
直到有一天,我想起幾年前,在國家音樂廳聽到的那首〈濁水溪溪水濁〉。
當燈光暗下,鋼琴聲響起,合唱團唱出那句「濁水溪溪水濁」,我突然明白,這首歌就是那把針。它能夠把河床、沙塵、治理、鄉愁與人的牽掛,一針一針縫起來。
那一刻,我知道,這篇文章終於可以寫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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