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苒字成詩》
沈苒收到黎夏的訊息時,剛把最後一封代筆信裝入牛皮紙袋,貼好封口貼紙。
她沒有回覆訊息,而是先把書桌上攤開的稿紙疊整齊,信紙歸類、墨水補滿,茶杯裡還剩一點冷掉的桂花烏龍。最後才抬手拿起手機,點開那則訊息。
陌生號碼,內容卻精準直白:
「您好,我想寫一封退婚信。越真誠越好,但不能太傷人。」
沈苒沉默幾秒,打下一行字:
「明天下午三點,工作室見。」
她從來不問理由。
會來找她寫這類信件的人,不是沒話可說,而是說不出口。
她的職業,說得華麗點,是情感翻譯師;說得直接些,就是個幫別人收拾殘局的寫字工。
—
隔天下午,三點整,門口風鈴響起。
沈苒正在泡茶,抬頭時看見一雙紅色高跟鞋踩在門口擦腳墊上。再往上,是剪裁利落的奶白色西裝外套、層次柔順的長髮,以及一雙不閃避、不試探的眼。
「我是黎夏。」她笑著說,聲音明亮卻不過分熱情,「來寫結束信的。」
沈苒點點頭:「請坐。」
黎夏環顧了一圈這間工作室。
四面書牆、靠窗的植物角落、角落小茶桌,和一張擺滿紙筆、墨水、信封的書桌,像一間被時光忘記的圖書室。
「這地方很安靜。」她隨口說。
「適合寫字。」沈苒回應。
黎夏微笑,把手提包放在椅子旁,坐下時像一場排練過的動作,每個細節都完美。
她望著桌上的筆與紙,突然問:「你寫過幾封分手信?」
「很多。」
「那退婚信呢?」
「三封,妳是第四位。」
「前三封怎麼樣?」
「兩封寄了,一封燒了。」
「你怎麼知道?」
「委託人後來都來過第二次。」
黎夏笑了一聲,低低的,像在喉嚨裡溫柔地磨過一層情緒。
「那我會是第四次回來的那個嗎?」
「不一定。」沈苒拿起筆,「但你是目前笑得最大聲的一個。」
黎夏的笑容頓了一下,然後坐直些:「我想讓這封信——聽起來像一個溫柔又體面的退場。不是逃避,也不是憤怒。是……『遺憾地成熟』。」
沈苒點點頭,在稿紙上寫下日期與稱謂。
「內容我來講,你寫,好嗎?」
「妳可以說。」
—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裡,黎夏娓娓道來。
她說她和未婚夫交往七年,從大學畢業到現在。他們從沒真的大吵過,只是在籌備婚禮的過程裡,慢慢看見對方那些不適合共度一生的習慣。她用的是「慢性冷靜的決裂」,語氣裡沒有太多恨意。
「我不是不愛他了,也不是發現自己喜歡別人了。」她說,「我只是突然明白,有些人可以陪你七年,卻不一定能陪你一輩子。」
沈苒聽著,只是不停地書寫。她筆下的文字像是吸收了黎夏的語氣,溫柔卻不矯情,內斂卻有重量。
半小時後,沈苒將信紙推向黎夏:「看看吧。」
黎夏低頭,細讀。
那是一封不長的信,文字清淡,卻讓人喉嚨微緊:
「我們不是不夠愛,而是這份愛,在倒數的時候太用力,忘了呼吸。
如果這場婚禮是風景,我們已經錯過了最好的天氣。
我想留下的從來不是承諾,是你,完整的你。
所以現在,我先放你走。
願你之後每場婚禮,都有人真心為你喝彩。」
讀完那最後一句,黎夏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眼裡卻浮現一種像釋懷,又像鬆動的情緒。
「你寫得比我說得好。」她輕聲說。
沈苒將信收起,用信封裝好,沒有問她會不會寄。
但黎夏主動說了。
「我不會寄出這封信。」她說,「他不需要這些字了。這封信……是寫給我自己的。」
她站起身,收拾手提包,朝沈苒笑了一下。
「我只是想確認一件事:我們之間,真的結束了,這封信,是證明書。」
說完,她就這麼走了,像個優雅退場的嘉賓,沒帶走什麼,卻留下某種難以言說的空氣。
門關上的瞬間,室內只剩風鈴晃動的聲音,還有信紙上的墨水尚未全乾。
沈苒坐在原地,看著那扇門。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打在她的手背上,暖得不像三月。
她突然伸手,把剛剛黎夏沒帶走的那一封信抽出來,重新讀了一遍。
讀到最後一句時,她突然覺得——這是她第一次,對一位委託人產生想要再見一次的念頭。
沈苒很少想再見誰。
但黎夏,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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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