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濃醇的餐前酒喝下肚,感覺這晚天氣似乎變暖一些,夜晚已經不像剛來到那瑪夏的第一天那樣涼到讓人打哆嗦,花上好些時間,春天總算是從都市裡爬上這山區。
可以明確感受到的還有顯然變得更加濃密的螢火,我想,即使把從小到大看過的螢火蟲全部加起來,也不會超過眼前所見。
木屋下、小路邊、樹叢間、草地上跟河岸邊,每個視線所及之處全都被螢火所佔據。沒有冒險開車到農場是對的,安妮的小木屋已經有夠多人見人愛的小昆蟲滿天飛舞。
靜下心來仔細看能發現,即使牠們飄忽移動的方式都差不多,但仍然有一些差異,就跟安妮說過的一樣。
螢光的顏色不盡相同,有的綠帶點冷冽,有的是活潑的黃綠色,這些群綠的螢光間偶爾還會參雜著暖紅的光點,每個光點的發光頻率似乎也不太一樣,還能看到極少數都不閃的。
雖然記不得安妮說哪些光是哪種螢,但知道這些差異都是螢火蟲的品種不同所致,而不是同種間不同個體的不同意見。
這麼想來,螢火蟲的世界比人類單純很多,不會有各自表述的問題存在,雖然有極小的可能是身為人類的我們其實不理解牠們各自的性格以及吵架的方式。
反過來說的話,人類世界在某些層面上其實比這種會發光的小昆蟲簡單許多。
例如我們只有一個品種,在交配時不需要分辨發出什麼光才能順利生育後代,顏色深的,顏色淺的,體格高大或矮小的,人生大放光彩或黯淡無光的都一樣能互通基因的有無。
說到底,我們都是一家人,只是隨時吵個不停。
像這樣無所事事坐在鄉間木屋前廊看著山好水美間有如星瀑般繁多的螢火蟲飛舞,這輩子大概不會再有另一次了。
這美到不像在人間的夢幻景象開始讓我懷疑,世界上說不定真的有神這種造物者存在,默默做出這一切令人嘆為觀止,例如安妮所信仰的那種神。
此刻安妮應該已經在廚房裡汗如雨下地準備我的晚餐,可以的話真想跟她一起做飯。
以前姊姊在夏天幫我做飯時也總是揮汗如雨,我想幫忙但她不讓我進廚房因為怕我燙傷,姊姊說她從來不覺得累因為喜歡做飯,我想安妮應該也喜歡。
螢火蟲圍繞在我身邊,天空清澈到能看見早春群星的全貌,遠山深黝的輪廓起起伏伏襯托著螢與星,微風飄來日照殘餘在泥土上的暖暖芬芳,人生中除了跟姊姊在一起的時光,沒有什麼比眼前這些更美好的。
奇怪的是安妮在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送來晚餐才對。
安妮不是會遲到的人,不知道被什麼給耽擱,但無所謂,我可以等,什麼事也不幹,坐在美好星夜下看著流螢等待一次溫飽。
遠遠看著也好,真想一邊吃飯一邊欣賞她活生生的樣子,這次我一定要邀請安妮在房裡共用晚餐,看柴火照亮她因為做菜而油潤的肌膚。
充滿螢與星的夜幕中有什麼東西閃著更加耀眼的光,順崎嶇起伏的山坡快速接近。
一閃一閃的,看起來亮晶晶,但絕對不是星星也不是螢火蟲。
「俊成!」
是小護士,還沒見到人影就聽到她響亮明麗的聲音,但此刻聽起來卻有點徬徨淒美?
小護士匆忙跑過來,纖細到讓人感覺適合跟螢火放在一起欣賞的飄搖身影漸近。
她紛亂飛著的髮縫間竄出來的是遠方某種交通工具的刺眼燈光。
來接走姊姊的遺體時,那白色車輛上的燈也是這麼閃著。
但姊姊早就消失了,這次是為誰而來?
「快點來!」
還沒來得及跟小護士打聲招呼,她就緊緊抓住我的手往前拉,那力道肯定不輸給安妮鏟起用屍體跟排泄物堆成的肥時所發出。
熱汗飄出的淡淡香氣瞬間包圍我,不得已,只好跟著她在夜幕下使力跑,感覺好像回到小時候,被活過來的姊姊拉著在某片草地上奔馳,不知道要跑到哪兒去。
晚風從耳際掃過的同時,帶來一陣陣曾經很熟悉的聲音,嘹亮刺耳、偶爾帶來死亡消息,聽起來不免聯想成某種喪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