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溫暖讓重回早春冷雨中的身體感覺更加寒冷。
一邊吃高熱量加工食品,一邊在雨中獨自走著,想起還在當住院醫師的時候有位總是跟我一起啃速食店漢堡的同事,是位皮膚又白又嫩又豐滿的女生護理師,跟我一樣沒有當醫師應該關照健康的自覺跟時間,不過她跟只是懶惰的我不同,自有一套關於「垃圾食物」的執著與理論,她說高纖蔬菜植物低糖有機水果什麼的才是垃圾食品,因為人類根本不能消化植物纖維,吃下去太多只會變成大便排出來,漢堡薯條有油有澱粉有蛋白質,配上少少幾片蔬菜當作清空直腸必要的垃圾,這樣才是人類的理想食物。
「要知道那些人說的垃圾食物要是拿到鬧飢荒的地方可以救活多少人,被飢荒害死的人就是因為吃太多高纖維垃圾才營養不良死翹翹。」女生護理師這樣說。在山雨中發抖的這個時候,我完全認同她主張的理念,真想大大咬一口高熱量漢堡。
經過有卡那卡那富族祭壇遺址的公園時,一部藍色發財小貨卡在我前面急急停下,叭叭兩聲。
「俊成,在幹嘛?」
像姊姊好久以前問我那樣,只是腔調有點怪異,聲音響亮,而且熱情如火,這肯定是伊比老闆。
司機把霧濛濛的車窗搖下,果然是她,原來剛才那叫聲還隔著玻璃,真是不簡單。
「去哪裡?我載你。」她揮著手,又喊:「快來。」
怎麼能拒絕這樣的熱情?及時出現的救星沒有理由說不。
「要回家,可是我全身都是水。」
「回家沒問題,快來,來來來,我的車下雨也會漏水。」
她哈哈大笑,還伸長手從駕駛座幫我打開車門。
打算脫掉雨衣時,她大聲說:「哎呀!衣服不用脫,還沒晚上,快點上車走了。」
只好用穿著雨衣的失禮蠢樣乖乖上車。
車的引擎聲一聽就知道它是吃柴油的,排氣也有該有的味道,夠嗆夠濃濁,車子也夠老舊,即使關上門,它還是隨著老闆的手排急起步而搖晃出聲音。
伊比老闆開車的技術跟衝勁不輸給小護士,在煙雨朦朧中浪漫美好的狹小下坡道路上行駛油門也是用力踩。
不知道是不是在這裡住些時日開車都會變這樣,我想這會是一種有趣的流行病學觀察,值得用一篇論文好好討論。
「你被我撿到很幸運,不然走回木屋已經要天黑了。」
說得真好。
「是啊,真的很幸運,如果是安妮的話,就說有神保守。」
「有神保守是真的,我在開車都不是我在開,都是神在開。」伊比老闆大笑。
聽過之後沒有比較安心,反而更擔憂。
雨刷滑過已經刮花的玻璃,路都還看不清楚時已經轉過一個急彎,這趟路途好像人生一樣,難以預測同時完全不是自己能控制。
「剛才去哪裡散步嗎?」
「隨便走走,就不小心走到神社去,但是神社已經不見了。」
「知道要去哪裡的話怎麼走都可以,久一點也會到,不知道去哪裡或是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的話就傷腦筋,一不小心就會迷路,迷路在山裡面很恐怖喔,很危險的,會上新聞的。」然後大笑。
說得對,真是有道理,直白的人生哲學,但聽起來怎麼刺刺的,好像在訓誡我。
忽然就想起來,在沙灘迷路後被姊姊撿回來時她也這麼說過:「要隨時注意自己在哪裡喔。」但想不起是在哪個沙灘,我想應該是美麗又大到足以讓我迷失的那種。
看看伊比老闆,開車時還是面帶微笑,是我想太多了,老闆不是拐彎抹角的人,而且她不太可能知道我來這裡的不純潔目的。
「神社後面有一條小路,看起來已經沒人走了,那是要去哪裡?」
「那裡不好,沒人走又很陡很危險,觀光客不要去那邊。」直接了當又符合邏輯的回答。
車子咻地駛過伊比加油站,完全沒有減速跡象。
「加油站放著沒關係嗎?」我問。
「沒關係,現在休息,晚一點回去的話鄰居幫忙看店。」
再轉過不知道幾個急彎,身體在車裡面被甩來甩去,聊到加油站一年四季分別有哪幾種客人上門,還沒聊過中秋就到了。
小發財停到安妮的柴棚下,熄火。
伊比老闆比我先下車,打開車後斗把一包塑膠袋裝的什麼拿出來放到地上,隨即轉到牆角輕鬆抱起一個看起來很大很重又黑又髒的陶爐,擺到塑膠袋旁邊。
「跟我過來。」她拍拍我的手臂,我跟她去,走往安妮那面壯觀的柴牆,她說:「這裡有好東西。」
伊比老闆踮起腳尖,從顏色不太一樣的木頭堆中抽出幾根,丟到我手上。
「拿去爐邊。」
然後她抱了更多過來,用跟安妮或小護士一樣快又有效率的手法生火,還放上一個黑黑沉沉的鐵格架。
山雨還是下個不停,但是柴棚底下跟著烈火很快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