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故事繼續上演——不知道是住院第二天晚上還是第三天晚上,還是同樣的場景:從昏睡中醒來,病房空寂。隱約中,第一天晚上和我聊天的老爺子已經出院。只是,多了一個秀美端莊的女子、一部輪椅以及輪椅上神色凝重的老頭子。不知為何,我的後背感到一股通透的涼氣。我忍不住的又開始發抖,呼吸也被打破了節奏。
推輪椅的那個女子太美了。她的那張臉刺得我眼睛疼,我瞄了她一眼再也沒抬頭。我知道我紅透的臉和內心的緊張在老頭面前暴露無遺。我覺得,如果我再看她幾眼,我就冒犯了老頭的權威。但是此刻,那股透心的涼氣早已沖散了羞恥感。
“有色心沒色膽啊!”老頭子發話了:也好,這樣不惹事。
——年紀輕輕,倒還是個硬骨頭。小夥子啊,你太天真了,這個世界是誰強誰有理,你學習好,不頂用!自由和尊嚴是打出來的。你要是能打,該有多好!
這語氣,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知道他想說的,還在後頭。在一場提心吊膽的寒冷中,我在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但你也不簡單啊,祥子跟我說了,在蘭州這地方跟祥子硬碰的人沒幾個。所以啊,我來看看你。聽說你父親都把你出賣了,累累如喪家之犬,就不要這麼硬了。你也不能打,那就好好學習,學會向別人低頭;要麼,你就玩命,讓別人給你當孫子。人都怕死,你一狠,他就軟了。
我不清楚他要說什麼,但這溫和的語氣,倒是引起了我些許的好感,那種窒息的壓迫在逐漸緩和。雖然我已經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但並沒像我想像中的窮兇極惡。
——這樣吧,華清。我給你兩個選擇:一,你向我認個錯,說一句“我錯了”,我就讓你活下去,你好好念你的書,別天天說什麼貪污腐敗三農問題研究,該低頭低頭,完了給你找個好工作。二,今天,你就死。我讓祥子把你裝進麻袋扔進黃河。放心,別人吃完飯的時間你可以出蘭州了!
宛若寒冰裹體,無法動彈;又如晴天霹靂,撕裂天際!我怔在那裏,天地靜止,時間凝滯。許久,有風從耳旁刮過。
——說,還是不說?
——不,我沒惹過任何人,是江濤打我的,我之前根本不認識他……
——你說還是不說?!說吧,對不起三個字,能換你一條命呢!
我決定,不開口。我怕死,我才19周歲,我還沒好好活過,我還不知道什麼叫愛,我還沒見到公平……可是,我不能喪失尊嚴,顛倒黑白。依稀中,當時背靠枕頭半躺著,我想坐起來,可是渾身癱軟,毫無力氣。
那一刻,沒有溫度的汗珠已經浸染了額頭、迷亂了雙眼。至此,我已將自己交了出去,我好像只是在等待,等待劊子手屠刀揮下的指令。無法閉上雙眼,我只能望著頭頂的那片蒼白聽候發落。
——最後問一遍,你說——還是不說?
時間再次凝滯,我想喊出去,卻發現被天地封了喉!我不想死,我不想屈辱的活——蒼天啊,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你快說啊——快說啊!快說啊——趕快說啊——”我聽見了一個女人的帶著哭腔的哀求聲。這是那個黃昏,那個美女姐姐留給我的唯一一句話。她那麼美,卻連哭聲都那麼小心翼翼的,而她希望我活下去的願望卻是那麼純淨的……
——對……對不起……
——聲音太小了,沒聽見!
——對不起!!!
——好了,小夥子。恭喜你,活下來了。你看,活著,還有這麼好的美人,多好啊!哈哈,你個小傢伙這會兒肯定無恥的硬了,哈哈,硬了好啊,千萬別成陽痿。走,我們該回去嘍……
我隱約看到,美女姐姐急忙摸了一把眼睛,雙手把住了輪椅,凝滯的空氣開始了緩慢的流轉。感謝她,給我一個可以發聲的理由。伴隨著和輪椅一起消失的,是她高貴如蘭的身影……
記憶中,應該沒有多久,那個護士沖進病房,一把攥住我的手,抬起頭,滿面淚光的她喊了出來:“你哭啊!你哭啊——你哭出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