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宇看著桌上那張泛黃的合照。
照片裡,兩個穿著汗濕白T的小男孩咧嘴笑著,背後是一片金黃色的稻田。照片被夾在一個簡單木框裡,角落甚至有點翹起來,像是不經意就會被時間吹散。可它卻始終靜靜地待在那裡,不動如山。
那是個鄉下的小村落,沒什麼娛樂,生活單純得容不下任何刺激。
每天的日子都差不多:放學後跑去打球、騎著腳踏車在田埂間繞圈。柏宇總說要騎到更遠的地方,像是隔壁鄉鎮,或是傳說中有賣雞排的便利商店。而俊翔則喜歡踩著慢速的踏板,吹著風,不急著去哪裡。
夜晚,村裡沒有任何商店還開著,月亮和星星代替路燈,照亮一條又一條寂靜小路。兩人雖然住不同家庭,但每天都串門子,吃飯時有時在柏宇家,有時在俊翔家,父母們彼此熟識到連冰箱在哪都不用問。
童年,就這麼一天天在歡笑聲中過去,那份快樂,久得像是永遠。
幾年過去了,柏宇考上都市的大學,一走就是好多年。而俊翔沒繼續念書,留在村裡,開始在建築工地、農會、甚至便利商店打工。他總說:「我不愛讀書啦,但這樣也不錯。」
柏宇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每次回來,總會熱情地帶著都市的氣味,像是剛下飛機的旅人,急著分享他見聞的新世界:高樓林立的街道、台北的夜市、實習時和主管的互動、女同學送的便當。
俊翔總是笑著聽,偶爾點點頭,但說話越來越少。他不是聽不懂,而是開始有種說不出口的距離感。
直到某一次,兩人坐在村頭的涼亭下,柏宇說:「你這樣每天在這村裡,不會覺得悶嗎?我真的不知道我如果還留在這裡會變成什麼樣。」
俊翔只是「嗯」了一聲,沒再回話。
那天之後,他不再主動找柏宇。
兩人就這樣慢慢沒了聯絡。
柏宇繼續往前走,念研究所、出國、拿到博士學位。三十歲那年,他進入一間上市公司,現在則是部門主管,每天有開不完的會議、寫不完的報告、盯不完的數字。
而俊翔呢?
他依然住在村子裡,早上幫隔壁阿伯修水管,中午在雜貨店喝兩杯茶,下午和老鄰居下象棋,有時也去幫社區做些打掃和修繕。生活不大、但規律。熟悉的田埂、風吹過樹梢的聲音、晚餐時飄來的煮魚味,都是他安心的日常。
有人問他怎麼不去都市看看,他笑笑說:「那邊的捷運太快,我還是比較喜歡腳踏車。」
他不是沒有嚮往過遠方,只是後來發現,他最自在的模樣,其實就在這裡。
那張合照,是幾年前某次柏宇回家時,媽媽硬塞給他的:「你看看這照片,我整理相簿時看到的,真可愛啊你們兩個。」
他本想隨手一放,卻一直沒丟。
如今,他四十歲,坐在城市中光鮮的公寓裡,手中握著咖啡,眼神卻一直落在那張照片上。
他拿起手機,打開通訊錄。
滑動到「王俊翔」。
停留。
他想打個電話。說點什麼,或什麼都不說,只是聽聽對方的聲音也好。
但手指停在撥號鍵上,最後還是慢慢放下。
他喝完咖啡,站起來,準備出門。桌上的合照被陽光照得有點反光,看不清楚兩人的表情。
我們的人生就像是一條線,總有會相交與分離的時候。
我們總以為,會走在一起的人,就會永遠並肩同行。
但長大之後才知道,能並肩走上一段路,已經很難得。
分開,不是誰的錯。
各自走遠,也不是遺憾。
或許,習慣每次分離,才是長大的象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