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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遊行之日
晨光穿過王宮高聳的圓頂，輕柔地落在萬丈紅毯之上。銀白的大理石映著金燦燦的紋飾，映著一身袍裘未著、仍如雕像般挺立的國王。
他的肌膚彷彿琢磨過的白玉，胸膛的線條從緊緻的肩骨流瀉至腰間，身形如希臘神話中的太陽之子。他站在中央，臉上沒有一絲迷茫，仿若已為這榮耀的日子排練千遍。
兩名裁縫 — — 那雙「奇蹟之手」，也立於殿堂之中。他們俊美得如畫中走出的精靈，眼神中藏著神祕與自負，身上的絲袍隨風微揚，如在祭典中起舞。他們聲音溫和，舉止優雅，將手中那「無形之衣」輕柔地披掛在國王身上。
「衣襟若雲煙，僅有靈性之人得以見其華彩。」
「這是信任與尊榮之織，為您獻上最純粹的顯赫。」
國王靜靜地站著。他什麼也看不見，卻強忍額上的冷汗，以極其平靜而華貴的語氣道：「……真是……一件絕美的衣裳。」
他垂下眼，掌心微微濕潤。他從未感受過如此清晰的「空無」。可他的背依然挺直，臉上依舊是那太陽王般的微笑 — — 他不能露怯。不能。
侍從們紛紛讚美，聲音如潮：「這是神賜的衣裳……」「陛下穿上它，彷彿行走於天階……」「光芒遮住了布料本身……真是不可思議的工藝！」
但沒有人說出它的樣子。因為每個人都在說謊。
—
宮門緩緩打開，萬千陽光如銀箭般傾瀉而下。紅毯自御階蜿蜒至大街，兩側民眾整齊列隊，滿城鑼鼓與鈴聲、鮮花與高呼 — — 「萬歲！」、「吾皇英姿無雙！」
國王邁出第一步，腳步輕盈，肩背如雕像般穩定。他知道，萬眾矚目此刻正落在自己每一寸肌膚之上。他走得極緩，仿若一尊神祇在塵世行走，讓所有人膜拜。
但他聽見了 — —
一個孩子的竊語：「媽媽……國王穿的是什麼啊？」
一聲低笑，如薄針刺穿華服下的空虛。
另一邊，有人小聲說：「那布料是金嗎？不，是銀？我看不見……可我得說好看。」
國王的呼吸不知何時變得急促，但臉上依然保持一貫的笑容。他不容許表情崩塌。他是太陽之王，是完美的象徵，是所有美的本體。
可是更多聲音來了。
「他什麼都沒穿吧……哈哈……」
「嘘！閉嘴！你瘋了嗎！」
「不不不，我看見衣服了……那是透明的……對，很透明的布料。」
「你剛不是說你沒看見？」
「這……這是一種藝術，我們看不懂……」
他走得更慢了。每一步都像踏進湖面。汗水從後頸滑落，被晨風冷冷地攫住。他仍挺著身子，仍用完美的笑容回應眾人的讚頌。
但笑聲開始變多。
那些笑聲不是尖銳的譏笑，而是藏在指縫間的噗哧、在眼神裡的閃爍 — — 那是暗地裡不受控的竊笑，是每一張試圖憋住卻終究崩潰的嘴角。
士兵不敢直視他，樂師手中的鼓槌掉落地面，跟隨他的高官臉上泛著強裝鎮定的僵硬。
他還是走。
因為他不能回頭。他是國王。他不能逃。
眼前的街彷彿拉長了一萬里，每一寸地磚都是審判，每一道眼神都是刑罰。他好想逃，好想尖叫，卻又無法。他的雙腿像被鎖住，雙肩像背負全國的假象。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清澈，不屬於群眾。
「國王的衣服……真美，可是……扣子沒扣好喔。」
他睜大眼。人群靜了一瞬。
「什麼？哪個小孩 — — 」有人低呼。
「他說什麼？」
「扣子……沒扣好？」
就在那片被大笑掩蓋、眾人懵然的氛圍中，那個小男孩走了出來。
他穿著破舊的麻布衣，瘦小如風中浮塵。侍衛本能地攔下他，但那句話如真言般凝住了所有人。
「我要幫國王扣好扣子。」
國王的眼與男孩對上，時間仿若凝滯。那雙骯髒卻澄澈的手，毫不畏懼地伸出來 — —
當他的指尖碰觸到國王腰際時，微光一閃 — —
整件衣裳，從無形化為實質。
它不是富麗堂皇的金線之袍，也不是寶石鋪地的奇裝。它輕如晨霧，素淨如月白，裁得恰如其分，將國王的身姿襯托得如光中之神祇。布料在風中如輕羽般飄動，每一道縫線似乎都來自內在的尊嚴與誠實。
人群，一片靜默。
接著，如海嘯般的驚嘆、跪拜、眼淚與歡呼洶湧而至。
但國王沒有動。他垂下頭，看著那個為他扣好扣子的孩子。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再是最耀眼的。
他第一次，明白這世界上原來有一種「光」，不屬於他的美貌，也不屬於他的皇位 — — 那是誠實的、來自內在的、真正的靈性之光。
他站在萬人之前，淚水無聲地滑落。
那一刻，他第一次明白，自己從前……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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