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車的輪聲輾過柏油路,也輾過了那些留不住的日子。
天色還帶著一點墨灰色的藍。
季承澤踩著腳踏車,
輪胎壓過柏油路旁一小塊積水,濺起些許水花。
他沒穿制服,
只是用橡皮筋綁了袖子,腳下踩得穩卻不快。
城市還沒醒,只有他,
還有路旁燒著早香的婆婆,
還有巷口鐵皮下剛掀起半邊鐵門的麵攤老闆。
印刷廠在鐵道邊,跟公車站不遠,
腳踏車騎過去大概要十分鐘。
他天天這麼騎,熟得連幾點會遇到哪條狗都知道。
廠門沒鎖。
他輕輕推進去,
一腳先卡著車、另一隻腳把門掩回。
老闆還沒來,
只有師父在後面調機器的聲音。
「承澤啊?今天這麼早?」
師父的嗓音像被鉛印字粒磨過一樣,低啞又帶點墨味。
季承澤把帽子拿下,
對著他鞠了一個不太熟練的躬。
「師傅……我要回家一趟。」
師父聽完,沒說什麼,
只是擦擦手上的油墨,點了一支煙。
「你阿公喔……之前送我老母白包那個老先生對吧?」
「嗯。」
「那你快回去。家人重要。」
季承澤沒料到會這麼順利,
他愣了一下,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師傅看穿了他那副模樣,
拍了拍他肩:「工作可以回來再做,家沒了還要去哪裡做?」
離開前他把工具放回櫃子裡,
把最後一張印好的書皮壓實、蓋上布。
騎車回家時天已亮,人開始多了起來。
他一路踩著踏板,沒太多表情,
眼裡倒映的,是車輪把城市甩在身後的樣子。
車站離他租屋處不遠,
他習慣走過鐵道旁那條小巷子,
巷尾還有一間錄音帶出租店,
門前立著一塊寫著「歡迎租聽」的手寫白板。
站務員穿著白襯衫,
手裡拿著打洞票卡夾在木夾板上。
他拿著老式紙票,走過站口。
火車還沒進站,
月台邊有推著便當車的女人開始裝飯。
味道混著海苔、紅燒肉、跟煮蛋的鹽香,
飄進整個月台。
火車來時是一長聲笛音。
車窗還可以手動拉開,
有些座椅靠墊還有破掉的角。
他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放下皮箱,背靠椅墊,把窗推開一點。
風一吹進來,
是熟悉的、鹹的、悶的……
城市與鄉下之間的氣味混在一起。
他看著窗外慢慢後退的鐵道,
心裡突然很靜。
也許他不是在逃。
只是終於想起來,有個地方,還有人在等。
他坐在老式火車上,窗開了一半,風把過去吹得像從沒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