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伊比老闆說再見回到爐火已經熄掉很久的屋子裡,再次體驗到安妮說的濕冷有多厲害,好像抓一把空氣就能擰出水來。
外面天空還是被深灰山嵐籠罩不時降下陣陣冰冷但有點浪漫的細雨,即使把窗簾全給拉開,木屋裡依然昏暗,感覺有些寂寥。
在山裡面沒頭沒腦地亂走也不是辦法,還是應該想辦法回到臨床這件事,看看病人的症狀有什麼變化,再決定下一步怎麼做,等小護士回來,再問問她能不能帶我去探望安妮。把火升起來,裹上還濕濕冷冷的毯子,先用自己的身體把毯子弄暖,再用溫過的安妮小米酒暖和身體。
小護士的味道殘留在屋子裡,可惜體溫沒辦法保存一整個上午,熱力學定律下的無奈。
酒精其實會讓微血管擴張導致體溫更快喪失,但身體不發抖之後心裡面也需要暖一下,甜甜熱熱散發幽香的白濁液體非常有效。
戒酒的計畫再順延一天,不著急,雖然姊姊可能會生氣。
如果姊姊當時面臨的是死別,她不知道會不會同樣選擇提早結束自己的人生?丈夫死了跟丈夫不想跟她繼續生活到底哪個比較傷姊姊的心呢?我知道有時候生離的痛苦大於死別,但姊姊自殺前,我從來不知道對她而言與那男人的感情比起她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包括她肚子裡已經成形即將脫離母體獨立的小生命。
而我又在姊姊的生命裡佔著什麼位置?
儘管知道長期憂鬱的大腦已經無法像正常人一樣思考,她決定自殺的時候實際上應該已經被她的病症所控制,那是不一樣的姊姊,卻又是真實的姊姊,跟撫養我長大的那位女性不同,像是先前在地上打滾用力踹小護士的安妮。
有機會的話應該要問問姊姊。
肚子裡有足夠多的燒烤高級蛋白質,因此喝掉一整瓶小米酒之後還是連微醺的感覺都不到,於是再來一瓶,安妮應該會高興我喜歡,不知道她喝不喝酒。
應該喝,會釀出這麼好喝的酒的人一定也懂得品嚐它的美好才對。
一邊飲酒一邊重讀帶上山卻始終還沒看過的零碎文獻,期待酒意襲來時看能不能把某種靈光乍現的奇蹟一起帶來。
再一瓶下肚之後,山景開始變得澄清,山輪廓隨著身體越發輕飄飄而越明顯,山下過雨的濕潤景色看起來也就越來越魅麗,是綠色、灰色與一點點淡藍組成的溫柔山鄉,一些角落隱約透出紅暈點綴,真想這樣一直看下去,但眼睛卻不自覺地閉起來。
而靈感或超乎尋常的醍醐灌頂卻一點也沒有,看見的依舊是一團謎。
酒精還是戰勝意志了,就像神秘疾病戰勝十三位村民,就像腦中的疾病戰勝姊姊的堅強意志。
單憑人的意志果然無法戰勝身體病痛,醫院裡面每天都能看見想要活下去卻無可奈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人,有時候意志本身也會生病死亡,姊姊做了最佳示範。
但那瑪夏的美好讓人暫時忘記這種殘酷事實。
濕濕山麓的厚重顏色在腦中重組,跟小護士蒼白的身影交疊,好像一幅很久以前看見過的畫,一時想不起來叫做什麼,但姊姊愛極了那幅畫,她說那讓她在殘缺人生中總還能看到希望,我問姊姊那畫作的名稱,但姊姊沉默,預想中的事。
忽然感覺到陣陣寒意,明明把暖爐的火燒旺也緊緊抓著被子了卻還是有風吹在頭上,冷得我醒過來。
不知道是否酒意未消的眼花,我好像看見幾點火星從暖爐裡噴出來卻不熄滅,不婷停漫飛在室內。
這整間房子都是木造還四處鋪滿毛毯,如果燒起來不是只有我被抬著出去就能解決,安妮會損失慘重搞不好弄到三餐無以為繼,運氣不好風勢吹得對,說不定連小護士的那間一起燒了,她人在醫院上班不會被火燒掉,但會把她的漂亮衣服跟假髮等家當全都變成山里間的煙,只好努力睜開眼睛撐起身體。
眼前的景象不再轉動之後才發現我面前紅通通的微亮不是暖爐,而是那瑪夏的近晚霞暮,光點也不是火星,沒辦法點燃火災,是零星緩慢飛舞的螢火蟲飛進來。
人要墮落真的不費吹灰之力,才跟小護士當沒幾天鄰居,就已經把姊姊的諄諄教誨給忘記,睡覺連門都不關了。
原來酒醉後我已經睡過一輪到傍晚,真是十足墮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