槭和茵整夜沒睡。
羽生也差不多。他先是帶他們去做筆錄,隨後又去了醫院檢查。折騰完一輪,天已快亮了。
羽生習慣了熬夜,所以影響不大,但他們就不一樣了。茵從醫院回來後一直是神情呆滯的模樣;槭則表情陰鬱,把自己關在房裡。
柴叔和柴姨經法醫確認後死亡——槭和茵身為他們的養子女,不願意前去認屍。他們沒有其他親戚,就算有,槭和茵大概也不想讓他們養,所以羽生只好先讓他們住在自己這兒。
幾天後,警方宣布結案了,聲稱這是由電線走火引起的一場意外,而爆炸則是火勢延燒到備用電源而導致的。
想當然爾,槭和茵完全不接受這套說詞。
「真是睜眼說瞎話!備用電源爆炸,也不可能炸了整棟房子。」槭憤怒的說道。
「別忘了,那時還爆炸了兩次。」茵說道,尾巴甩動著。
「而且,我記得消防安全檢查不過是兩個月前的事,不太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電線就損壞到會走火的程度。」羽生分析。
「其中必定有鬼。」三人一致認同。
「聽著,雖然對你們有些殘忍……但我們回去現場一趟吧。」羽生說道。「警方明顯不積極查案,那麼,只能靠我們自己了。」
「走吧。還在等什麼?」茵站了起來。
「我不去。」槭躺在地上,背對他們,縮成一團。
「你剛剛不是還說他們睜眼說瞎話嗎?怎麼現在又不去了?」茵有些氣憤。
「我從來沒有說我要去。」槭冷冷說道。「我是很氣警察辦事不力沒錯,但就算我們找到了真相,那又如何?柴叔和柴姨能夠復活嗎?」
「你明知道問題不在這裡——」茵氣急敗壞的說道,卻被槭打斷。「不然呢?不就是你告訴我要接受他們已經死了的事實嗎?我不在乎真相是什麼,我只知道那場火——不,那場爆炸殺死了柴叔和柴姨……也差點把我們給殺了!現在你們再回去,也改變不了現實。」
「現實是,你只是在害怕對吧。」茵對著槭說道。
槭倏地坐了起來,瞪視著她。
「我當然知道尋找真相改變不了現實……廢話,我當然知道啊。」茵低聲說道。「但,你有沒有想過……假設警察在胡扯,那麼按照這個邏輯往下推敲,這很有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有人縱火,甚至刻意想把我們炸死。」
槭確實有想過這個問題。不如說,他很明白事實應當如此。但一想到那晚的爆炸場景,他便會不由自主的發抖。
一想到這不是夢,他就感到恐慌。
「哥,死者是沒辦法復活的。如果你想讓柴叔和柴姨安息,我們就得找出所謂的『真凶』,驗證我們的猜想,顛覆那荒謬的假象。」茵說道,蹲了下來。
她怎麼能夠這麼冷靜?
「我……」槭有些語塞,明明想說什麼,卻轉化成了一聲聲的嗚咽。
茵捧著槭的臉頰,逼他注視她澄澈的雙眼。那雙眼裡和他一樣,充滿了悲痛與煎熬,卻多了一股他所沒有的情緒。
恨。
槭深呼吸,把情緒平靜下來。眼淚已經退去,怨恨逐漸漲起。「好吧,我們去看看。」
羽生不得不佩服這兩個孩子的情緒調適能力。如果是自己,恐怕只會成天以酒精灌醉自己。
幸好沒有教槭喝酒。
在車上,茵說道:「我們整理一下問題吧。如果真有名凶手,那麼那名凶手的動機是什麼?他的目標是誰?爆炸肯定不是那些白癡說的備用電源爆炸,那麼,爆炸的是什麼東西?」
「疑點太多了。」羽生開著車。
槭沒有答腔。
槭聽得到自己的心臟在跳。
車子在他們家——過去的家前面停下。原本是棟漂亮的水泥房,現在卻充滿了焦黑的灼痕,成了座廢墟。
封鎖線早已撤除。三人下了車,走了過去。
祝融肆虐的痕跡在眼前清晰呈現。地上躺著碎裂的樑柱。
「注意安全。這邊的結構變脆弱了,感覺不對勁就趕快出來,以免二次崩塌。」羽生叮嚀道。
他們各自搜索著,希望能在那漆黑的灰燼中發現什麼。
但搜尋下來,幾乎只找得到絕望。
茵在原本該是他們房間的樓下找到她的徽章,有些凹陷和瑕疵,但姑且還能用。
槭找到一些幸運地保持完好的鯡魚罐頭,不過又被他丟回原地了。
羽生打開一個殘破的櫃子,意外發現裡頭放著一件黑色夾克——羽生記得,這是槭第一次來靶場時的穿著。有些煙味,但沒什麼損壞,洗一洗便還能穿。
繞了一圈,沒有其他發現,羽生便決定往回走。忽然,腳下忽然踩到了什麼,發出了異聲。
是個相框。
裡頭的相片被燒掉了部分,但畫面中央的人像都還很完整。羽生小心翼翼的撥開碎玻璃,撿了起來,端詳了片刻,塞進了口袋中。
「小槭,接著。」羽生往外走去,把手上的外套拋給槭。槭接下外套,看了看,便披在手上。
「還有這個。我想,應該交給你們保管比較合適。」羽生遞給槭那張照片。
槭把照片接過,愣住了。茵也湊過來看,同樣陷入了那張照片的回憶之中。
那是他們的全家福。
之前柴叔遲遲沒有把照片放進相框裡,直到動完手術後才放進去。
槭和茵已經習慣在經過電腦桌時,看見那張照片,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將特雷忒的獨照取而代之。
槭知道柴叔和柴姨永遠沒辦法忘記特雷忒。但,槭和茵可以讓他們專注在自己身上,進而放下過去。
這張照片,就是象徵。
看到照片沒被火焰吞噬,重現在陽光下,不知不覺,槭和茵的眼眶都紅了。
「好了,先回車上去吧。」羽生微笑著拍拍他們的肩膀。
三人再度坐回廂型車,羽生開口問道:「如何?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槭和茵都搖了搖頭。
羽生像是早有預料般點了點頭。「我也沒找到。」他頓了頓,語氣一轉,說道:「不過,有幾個很奇怪的地方。」
「什麼奇怪的地方?」茵問。
「理論上,如果是炸彈,應該多多少少會殘留一些殘骸,或者一些特殊物質。然而,剛剛我什麼都沒看到。」羽生提出了疑點。
「或許跟著火一起燒掉了。」茵聳了聳肩。
「當然,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這說明了凶手用的爆裂物是不會有水或氣體外的殘留物,或者殘留物極容易被銷毀。」羽生說道。
「有沒有可能凶手回到現場,把殘骸回收?」槭開口。
「不可能。你們當初就在現場,應該沒看到人吧?警察來了之後,你們才離開,在那之後,現場一直有警察看著——他們雖然沒用,但還不至於坐視凶手恣意妄為。」羽生斷定道。
「除非凶手就藏在警察之中。」茵說道,忽然睜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麼,急忙望向車窗外,道:「我們……是不是沒發現車子的殘骸?」
「沒有嗎?我以為是被警察收走了。」槭道。
「沒有,我確定他們沒有帶走任何類似那台車殘骸的東西。」羽生說道,也陷入了思考。「那麼,那台車到哪裡去了?」
「我記得那天我有去倉庫幫忙搬貨,我記得我有瞄到車子停在車庫裡。那一整天,柴叔和柴姨都待在家,沒有開車出門。」槭回憶著。
「去哪裡了……」茵喃喃說道。
「如果不是你們開走的,那就一定是凶手。我記得柴叔和柴姨的都很晚睡,凶手大概是在那之後才把車開走。」羽生偏頭說道,頭上的長耳朵也跟著晃動。
「這麼一說……我睡著前的確有聽到些什麼。」茵說道,掐指算了算時間。「哥大約是十一點睡的,我大概在一個半小時後才去睡,躺上床的時候,柴叔和柴姨也已經回房間了。」
「得想辦法查出那台車的去向才行。」羽生說道,又下了車,左顧右盼。
「你在找什麼?」槭問道,和茵也跟著下了車。羽生指著十公尺外一根電線桿的上頭,槭順著望去,只見一台監視器正對著這裡。
「我想,它應該都看到了。」羽生說道。
槭皺了皺眉頭,道:「可是,我們又看不到那台監視器的畫面。警方那副德性,我不覺得他會讓我們看……」
「或許,有個辦法可以看到。」茵說道。羽生「哦」了一聲,道:「難不成……是我想的那樣?」
茵向椅背一靠,道:「我駭進去,不就看得到了嗎?」
「和我想的一樣。」羽生咧嘴笑了笑。「不過,你駭得進去嗎?這可是監視器喔。」
「不試試,誰會知道結果呢?」茵攤了攤手。「正好當作過去所學的驗收。」
「那好,後車廂應該有個黑色包包,裡頭有台舊筆電,你先拿那台來用吧。」羽生說道。槭跪在椅子上,向後頭看去,果然有個黑色袋子。
槭把筆電拿了過來,交給茵。茵打開電腦,看著嶄新的系統和硬體,訝道:「這……真的是『舊』筆電?」
「差不多吧,兩個月前買的,沒在用了。」羽生一派輕鬆的說道,彷彿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不重要。用得還順手嗎?能不能行?」
「等我一下。」茵專心的看著螢幕,敲擊鍵盤。「畢竟這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
「等等,你第一次?這可是監視器耶……你確定沒問題嗎?」槭有些緊張的問道。
「沒問題啦。」茵按下了「Enter」鍵。「我駭進去了。」
「居然真的駭進去了……真有你的,小茵。」羽生的表情透露出極大的興趣。
「這沒什麼。」茵淺笑道,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說這個,讓我們來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