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著名旅遊作家保羅索魯在他的《Deep South》一書中,完全不遮掩他對於搭機的厭惡,機場漫長又剝奪人權的蠻橫安檢措施,完全消解了上路的興奮之情,他認為新世代並不懂那種把包包丟在車後座、說走就走的公路旅行之樂。
其實,不只是新世代,一直住在小小島國的子民,也無法體會能夠一路開車到天涯盡頭的浪遊感。
愛開車的伴侶(他的歐洲駕照等級是最高的DE等級,可以當公車與拖車駕駛的那一種)第一次來台,很期待台灣環島之旅。對於路線,我意興闌珊,純粹就是當陪客的心情;但畢竟這是我們第一次的長旅,滿心期待自然不在話下。當天,我們領了租車,他興奮莫名,這是他第一次開自排車,在出發的前幾天,還特地上網查詢其他歐洲人的自排經驗,果然被他發現有網友一語中的,「把你的左腳綁起來就對了!」台灣公路之旅規模太迷你
還在台北市區的時候,他就進入了狂喜狀態,沿著車身兩側滑溜而過的無數摩托車,在他眼中成了「具有美麗同步速度的洄游生物」,而上了高速公路之後,充滿異國情調的繁體中文字讓他頻頻驚呼,叫我要拍照留念,四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已經到了目的地墾丁。
「就這樣?」他語氣很失落,我提醒他台灣長度不到四百公里,總面積差不多是一點五倍的薩丁尼亞島而已。「回程我們走東部,路況比較複雜,你應該會比較有成就感……」我本來以為蘇花公路與北宜公路的難度應該會給他帶來一點挑戰,不過,對於一天就可以完成米蘭到巴黎公路之旅的人來說,這根本不算什麼。
當然,對他而言,那一趟旅行還是有別的亮點(應該說驚愕),比方說,在台灣風景絕美之處看到宛若巨大魔影的核電廠,不只是墾丁,還有東北角。
我們搬到歐洲之後,我終於可以開始規劃還算像樣的公路旅行,當然,比不上美洲大陸那種直到世界盡頭的長征,不過,絕對可以滿足伴侶那種一日數百公里的快感。身為幾乎是永遠的副座,頻頻打瞌睡也是很正常的事。
長途壯遊是一種自我探索
不過,偶爾悠悠醒來,除了觀看倏忽而過的模糊風景之外,我發現伴侶盯著前方的那種專注側影,居然產生了某種宛若雕像的恆定感。對於某些人來說,旅行的意義是探索目的地;然而,對他而言卻是完成地點轉移的過程,那是需要跨國、跨越自身極限的一場壯遊,每每遇到飄雪,下大雨,或者是夜行,他的精神狀態反而會變得更振奮,面對阻礙反而不屈不撓的腎上腺素大爆發,宛若某種對身心狀態的自我試煉。
於是,我們就這麼開車去了德國北部,也去了南法,西班牙,斯洛維尼亞,克羅埃西亞,還有波士尼亞(減碳旅遊方式之一);路途中遇過電瓶沒電、找不到加油站、迷路、差點打滑直落山坡的各種狀況,但這並沒有阻卻我們展開下一次冒險的企圖心。每每看到有遙遠國家的車牌出現在義大利的公路,比方說葡萄牙,英國,都會讓我們精神為之一振,在航空(尤其是廉航)主宰歐洲旅遊動線的時代,與同好必然或偶然的相遇,是我們靠著車行軌跡、繼續在地圖劃下長旅刻痕的動力。
我偶爾會想起那一次的台灣環島行,還有年輕時看的多部公路電影,觀後感都是一種疏離的羨慕,的確,無論距離多遠,長旅一定有令人悵然的終點,只不過,住在島國,那個終點總是來得太快了一點。想要在小島完成公路長征,宛若在滾輪裡不斷奔跑的倉鼠,拚命向前,偶爾停下來凝望前方,想要知道自己到了哪裡。
疆界無法限制想像力,但的確會禁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