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晚上的天氣有點悶，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可能九月的台中還沒脫離夏天的尾巴，空氣裡還藏著一絲黏膩的熱。
我們吃完晚餐後沒多聊天，兩人也有點累，就早早洗完澡準備休息。我躺在床上翻了兩下，無尾熊已經在旁邊睡著了，呼吸規律，眉頭卻微微皺著，像是白天又遇到什麼煩心事。我伸手幫他把被子蓋好，關掉燈，房間陷入一片寧靜。
沒有人料到，這樣平凡又普通的一晚，會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時間到了凌晨一點五十幾分，我正迷迷糊糊要睡熟，突然聽見窗戶傳來「咯咯咯」的搖動聲。
一開始我沒太在意，以為跟之前一樣，只是風吹一下，很快就會停。但這次不一樣——搖動的聲音愈來愈大，窗戶整扇都在抖，像是被什麼力量猛地拉扯。
下一秒，我聽見隔壁房間傳來我妹的尖叫聲：「啊——地震啦！」
我整個人彈坐起來，還來不及反應，房子開始劇烈搖晃，牆壁發出低鳴聲，燈不停晃動，像是快要掉下來。
無尾熊也驚醒了，第一反應就是整個人撲過來，用身體護住我。他的手緊緊摟著我，頭貼在我耳邊：「沒事，我在，妳別怕。」
那一刻，所有的睡意全沒了，只剩下心跳聲、搖晃聲，還有他溫熱的體溫。
我聽到客廳裡的物品接連掉落，還有媽媽在屋外大喊：「地震！大家快出來！」
隨著她的呼喊，家裡的東西碰撞聲、玻璃破裂聲此起彼伏，幾乎讓人聽不清楚。屋子裡的搖晃越來越猛烈，我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地震，心跳加速，手腳冰冷，彷彿整個世界都在顫抖。
搖動持續了好幾分鐘，每一秒鐘都像漫長的永恆。我努力保持冷靜，但心裡還是滿是恐懼。無尾熊握緊我的手，雙眼緊緊盯著我，像是怕我會因為驚慌而失控。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我擁得更緊。
終於，當一切稍微平靜下來時，屋裡一片混亂，我們聽不清外面的情況，心裡的恐慌依然揮之不去。
我們沒多做停留，幾乎是立刻就往外衝。深怕再來一個更大的地震，我們奔向門口，四周的鄰居也都慌亂地涌出來，所有人都站在空曠處，顫抖著。
空氣中彌漫著驚慌與不安，街上也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警報聲和呼叫聲。
每個人都不顧衣衫是否整齊，慌亂地往外衝。我瞪大眼睛看著無尾熊，他習慣睡覺時不穿衣服，總是嫌熱。這時，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隨便抓了件衣服套在身上就衝了出去。
街道上的景象混亂而驚恐，大家的臉上寫滿了驚慌與不安。有人抱著孩子，有人手忙腳亂地找尋家人，還有些人只穿著睡衣，像是從夢中被拽了出來，一個個面色蒼白，甚至來不及穿鞋子。
我抬頭看向遠方，天空依然帶著一絲紅光，像是火災的煙霧映照了整個天際。那一刻，所有的日常都被打破，整個世界彷彿都變得陌生。我跟著無尾熊一起往前走，心裡只想著——這場地震到底會有多大？會不會是前兆？我們還能平安度過嗎？
就在我們以為一切會平靜下來的時候，另一波強烈的震動突然襲來。地面再次劇烈搖晃，像是整個城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動，甚至可以聽見周圍建築物發出的低吼聲。
媽媽顫抖著抓住我的手，驚慌地說：「這是地牛翻身！趕快發出鳴的聲音！我小時候安撫牛的時候就這樣做！」
我聽著她的話，卻絲毫無法平靜。這一刻，所有的科學解釋、所有的現實理智，都被這震撼的大地吞噬。我們甚至來不及想太多，心裡只剩下無法抑制的恐懼，還有不斷搖晃的地面。
我們像是一群被驅趕的羊，沒有目標地跑著，越走越遠。每個人都衝向開闊的地方，遠離危險的建築，試圖找一個看似安全的角落。
直到震動慢慢停了下來，空氣中充滿了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我們的喘息聲和周圍偶爾傳來的聲音。大家互相確認著彼此的安危，但內心卻充滿了無助和不安。
「先躲到車裡去吧。」我說，聲音帶著一絲不安。「現在回房子不安全。」
無尾熊點了點頭，迅速拉著我和媽媽、妹妹往停車場走。那時，街上仍然是一片混亂，許多人都像我們一樣，慌忙地尋找避難的地方。最後，我們一行人擠進了小藍，我打開收音機，想聽聽外面的情況。
收音機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廣播聲，聽不太清楚，只隱約聽見說有大樓倒塌，甚至還提到一些人員受困。那一刻，我整個人愣住了。原來，這場地震不僅僅是我們的恐慌和顛簸，它竟然已經造成了那麼大的災難。
「怎麼會這麼嚴重？」我喃喃自語，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模糊起來。
無尾熊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放在我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我感受到他沉穩的存在，雖然他自己也沒有完全平靜下來，但至少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讓我感到一點安慰。
外面的天色依然紅彤彤的，彷彿是火災的光亮映照了整個城市，而我心裡的恐懼也更加加深了。這一切，不知道還會持續多久。
在車上，我仍然感受到地震的餘震，不時有輕微的晃動，雖然不像最初那樣劇烈，但心裡的焦慮始終無法平息。外面的世界一片不安，周圍的燈光和聲音也變得格外陌生。每個人都沉默著，偶爾聽見媽媽輕輕地嘆氣，妹妹靠著媽媽的肩膀，低聲抽泣。
我捏著收音機，心裡有些慌亂，但又不敢去打開更多的資訊，怕會聽到更糟的消息。車內的氣氛沉悶，似乎每一秒都變得特別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終於打破了沉默，語氣疲憊卻依然帶著理智。「大家都累了，還是先回房子看看吧。」她輕聲說道。
我望向車窗外，遠處的天際還掛著紅光，城市依然靜謐，但這份寧靜背後卻讓人覺得格外不安。無尾熊看著我，點點頭，說：「走吧，回去看看。」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帶著無可奈何的心情，開車緩緩往回走。雖然外面還是一片漠然，但心裡的那股不安，始終未曾消失。
回到家後，我們第一時間查看屋子的情況。除了幾個物品東倒西歪，亂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其實結構本身還算平安無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即便如此，我們也不敢再回房間睡。最後全家人擠在客廳的沙發上休息，因為客廳離大門比較近，真要是再有狀況，也方便逃跑。
我坐在大門旁邊，整晚沒什麼睡意，就靠著門邊的柱子發呆。外頭餘震偶爾還會來一下，每一次都讓我心跳加速。那一夜特別長，彷彿永遠不會天亮。
這場地震，真的把我嚇壞了。
1999年9月21日，是我人生中遇過最可怕的一次災難。我知道，這個日子，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