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1999年,彷彿註定是一個充滿轉變的年份。剛好租約也只剩下兩個月,我們五個人即將告別這個住了將近兩年的地方。
我和無尾熊決定先搬回我媽家住。那裡已經多了一間屬於我們的小房間,雖然不大,但有張大窗能曬進陽光,還能看到小巷裡來來去去的鄰居,很有一種「先過日子再慢慢打拼」的安心感。小美則要搬去富哥家。兩人已經準備開始新的家庭生活,那是另一段冒險,也是另一種勇敢。雖然我們嘴上打趣說她是「最早畢業的那個」,但心裡都替她高興,有人願意為她築一個家,不管過程如何,那都是值得珍惜的幸福。
熊弟,也就是無尾熊的弟弟,會搬去台中阿姨家住。阿姨家也比較安靜、有規律,不用擔心我們這群人半夜還在聊天煮宵夜吵到他睡不著。
這樣一來,我們幾個人曾經共同生活的陣線,也正式拆開來了。
當時雖然嘴上說得輕描淡寫,但其實我心裡很捨不得。這間小房子見證了我們多少夜晚的眼淚、爭吵、笑聲與夢想,它有我們煮飯留下的油煙味、有我在桌上寫報告時無尾熊陪我等到深夜的身影、有小美在浴室唱歌走音到讓人受不了的回憶。
而今,一切都要打包好,歸還鑰匙。
那年春天來得特別快,搬家的時候陽光明媚,像在提醒我們:「走吧,往下一站去吧。」
搬回我家的無尾熊,也順勢辭掉了他原本假日的打工。省了房租、水電開銷,他的生活節奏也總算能慢下來一些,終於不用再在課業與打工之間奔波。
結果他一放假,竟然開始全家大掃除。
有好幾次,我們一家人都還在睡夢中,就被一陣「嗡嗡嗡」的吸塵器聲音吵醒。我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來,才發現他已經在客廳、廚房來回忙進忙出,連窗簾都拆下來洗了。
媽媽笑得合不攏嘴,邊看他拖地邊搖頭說:「沒看過這麼勤勞的男人欸,這小子是真不錯。」還轉過來拍拍我肩膀,一臉得意地說:「妳真是好命啦。」
他不只是在家裡大掃除,還會主動找我一起去大賣場,把家裡缺的衛生紙、清潔用品、廚房小物一樣樣補齊。有時候我們還會手牽手在賣場逛很久,討論到底哪個牌子的洗衣精比較好用,或者買不買新的延長線這種生活小事,平凡卻很甜。
家裡哪裡水管不通了、電風扇不會轉了,甚至門鬆掉了,他都能修得好好的,簡直比水電工還好用。媽媽一開始還不太習慣有人搶著做這些事,後來漸漸開始依賴他的幫忙。她向來是個獨立慣了的女人,現在忽然有了個肩膀可以靠,開心得不得了。
有時她還會邊準備晚餐邊對我說:「這孩子啊,真的疼妳。」說的時候語氣平靜,但眉眼裡全是滿意與放心。
搬回家住之後,因為我上班的地方離家比較遠,他總是有點不放心我一個人騎機車通勤。想來想去,最後他乾脆把「小烏龜」讓給我開,說:「你比較重要,車給你比較安心。」他自己則重新存錢,不久後又買了一台二手車,這次是深藍色的,我們笑著幫它取名叫「小藍」。
我們房間裡的傢俱,從衣櫃、書桌、床組,到窗簾、檯燈,通通都是我們一樣樣挑、一樣樣存錢買來的。明明住在媽媽家,卻不想花媽媽一毛錢。無尾熊說,這樣才是我們的開始,哪怕只是租一個角落,也要有自己的樣子。
7月29日晚上,我一邊坐在電腦前打著小遊戲,一邊等無尾熊下課回來。那時我們剛在房間裡組好電腦,網路還是用播接的,連得慢、斷得快,但已經很滿足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整個晚上我其實都有點興奮——因為只要撐過午夜,就是我24歲的生日。
無尾熊一回來,就拎著宵夜笑嘻嘻地說:「來來來,我們等十二點,我要第一個跟妳說生日快樂!」
我們坐在床邊邊吃邊聊,電腦播放著一首接一首的老歌,心情暖暖的。時間來到11點半,一切都像安排好的劇本,只差倒數的那幾分鐘。
突然,「啪」的一聲,整個房間瞬間黑了。燈熄了,電腦也斷電了。街上瞬間一片寂靜。
「什麼?」我們幾乎同時叫出來,「這時候停電?」
整條街也陷入了黑暗。我們面面相覷,無尾熊還嘴裡念著:「啊啊啊,生日快到了耶……怎麼可以這時候停電啦!」
窗外看不到鄰居的燈光,只有遠處偶爾一兩聲抱怨傳來。整條街都陷入黑暗,我們只好點起蠟燭,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茶几上。蠟燭的光把我們的影子映在牆上,晃動著,有種說不出的浪漫。
「要不要出去走走?」無尾熊忽然提議。
「現在?」我瞪大眼,「整條街都沒電耶~」
「就因為沒電才剛好啊~整個城市都陪妳一起過生日,熄燈版的。」
我們就這樣各拿一支手電筒,慢慢走出家門,走在靜悄悄的街道上。沒有車聲,沒有店家的招牌燈,連空氣都變得涼涼的。偶爾有幾戶人家坐在門口乘涼,小孩拿著螢光棒在跑,像夏天的鬼故事前奏,但我們心裡卻很安定。然後他站在那裡,眼神認真地看著我說:「生日快樂,我的女孩。」
「沒有蛋糕、沒有網路、連電都沒有,還記得今天就好。」
本以為只是跳個電,很快就會恢復,我們還傻傻地坐在那裡等著,結果一等就是大半夜,整條街一點燈光也沒有,整個社區陷入黑暗與悶熱之中。
沒有電風扇,我們只能拿出紙扇、靠著手搖才能勉強入睡。無尾熊一邊扇一邊還說:「妳的24歲開場也太熱血了吧。」我們笑著苦中作樂,雖然整晚幾乎沒睡好,汗流浹背,卻也是這輩子最特別、最難忘的生日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