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安妮之家,像是走進一段靜默卻撼動人心的時光隧道。
這次造訪荷蘭,我給自己一個任務——
參訪幾位影響世界的偉大荷蘭人,林布蘭與梵谷的畫室令人驚艷,但最難預約、最難忘懷的,卻是這座小小的磚屋──安妮之家。我們幸運預約到晚上八點十五的場次,夏夜微涼,街燈在阿姆斯特丹的運河倒影中閃爍,一切都太美太浪漫,但走進安妮之家後,氣氛瞬間凝重,像有一層透明的悲傷氤氳在空氣中。

被迫沉默的青春
安妮‧法蘭克,這位出生於德國、成長於荷蘭的猶太少女,與家人在納粹入侵後,被逼躲進這間暗無天日的密室,窗戶封死,白日不敢發聲,夜裡不能沖水,一家人像影子一樣活著,整整兩年。
那不是童年,那是意志的監牢。
那不是房子,那是沉默的呼救。
展覽中禁止拍照,但每一格空間都深深刻印在我心裡。
安妮的房間裡,牆上仍貼著她當年剪下的雜誌海報——
偶像歌手、運動明星、宗教領袖,證明她的童年仍有光、有夢、有世界,這樣的教育來自她的父親,一位跨國公司經理,即便身陷黑暗,也努力為孩子留下一道光。
歷史的悲劇,良知的試煉
納粹下令所有猶太人須配戴大衛王之星,從三點到五點限定外出,逐步剝奪他們的人身自由與尊嚴。
許多德國官員只是「依法行事」,但——
平庸的執行,不等於無罪;
盲目的服從,就是邪惡的溫床。
這不是歷史的幽靈,而是人性一再失溫的鏡子。參觀者來自世界各地,無論膚色語言,神情都一致地沉重,我看到有人落淚,也看到孩子緊握母親的手,像是在尋找這世界尚存的溫柔。
安妮與大衛王之星
大衛王是猶太民族的象徵,勇敢、智慧、敬神。納粹卻拿他的標誌作為羞辱與區隔的工具——這是對歷史的褻瀆,我們不該用納粹標誌當玩笑,也不該輕率地拿「老蔣」比喻極權。
歷史,是為了記憶,不是仇恨;
記憶,是為了提醒,而非復仇。
安妮之家留下的不只是淚水與沉痛,更是一種溫柔的力量。
每段展覽文字,都是她曾寫下的日記原文——
不是哀傷,而是希望;不是仇恨,而是信念。
她說:「我仍相信人們心底都是善良的。」
這句話,不是天真的妄想,而是一個少女在世界最黑暗角落裡,仍不願熄滅的光。
東西方的真話勇氣
參訪過後,我想起丹麥國王的故事:
當納粹要求丹麥猶太人配戴大衛王之星時,國王說:「那我也會戴。」
這是君王的勇氣,是民主的脊樑。
反觀東方,趙高指鹿為馬後,便少有人敢說真話。
吳國楨,曾對台灣經濟有巨大貢獻,卻因直言遭封殺。
這樣的對照,令人感慨萬分——
真話難說,但更難的是建構一個能讓人說真話的社會。
願吾輩不只是記住安妮,更記住那段歷史中的每一個選擇——
不做沉默的見證者,不做機械的執行者,而是做那個在黑暗中守著微光的人。

寫於2018.10.05阿姆斯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