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裡瀰漫著粉筆灰和從微開的窗戶溜進來的春日氣息。晨光斜灑在課桌上,映照出木桌上淺淺的刻痕——那些名字和承諾的痕跡。我的手指摩挲著筆記本的邊緣,藍色墨水因昨晚瘋狂寫下的關於蘇曉晴的文字而有些模糊——她的月光般的微笑,她如鋼琴最柔和音符的聲音。
我沒睡好。陳悠悠在花園裡淚流滿面的畫面不停在我腦海中閃現,她受傷的眼神在我推開她後顯得如此寬大。她的淚水像火焰般灼燒著我的胸口,我討厭那種感覺——愧疚、沉重,像是打碎了什麼易碎的東西,卻不知如何拾起。
鈴聲還沒響,教室裡充斥著懶散的交談聲。我低著頭假裝看書,但目光卻忍不住瞥向曉晴靠窗的座位。她還沒來。相反,悠悠站在教室前面,緊緊抱著一本小筆記本。她的馬尾隨著走動輕輕搖晃,步伐猶豫卻堅定,像是走在鋼索上。她的紅色運動鞋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吱聲,我的胃一陣收縮。我不想面對她,不是在昨天之後,但她的存在像火花般讓我無法忽視。
「子然,」她輕聲說,停在我桌旁。她的聲音輕柔,帶著一絲希望,卻也有一絲顫抖,像琴弦被拉得太緊。她遞出那本筆記本,封面上用馬克筆畫著笨拙的星星。「我……我幫你做了這個。只是些塗鴉,你知道的,就像我們之前聊過的那些。」
我瞥了眼筆記本,然後看向她。她的臉頰泛紅,眼神在我臉上搜尋,寬大而真誠。花園裡她的溫暖、在我毀掉一切前她唇間的觸感,像一陣風般襲來。
我想說些尖銳的話,再次推開她,但她淚水的重量讓我停下。「很好看,」我說,聲音比預想的柔和。「這些星星……就像你手鍊上的那些。」
她的臉亮了起來,像雲層間透出的小太陽。「你記得!」她湊近些,手指輕觸筆記本,翻到一頁。畫上是兩個人在遊戲廳的身影,他們的手伸向抓娃娃機,線條中透著笑聲。
那是我們,三年級時她拖我去遊戲廳,贏了那隻蠢棕熊的那天。顏色鮮艷,太過鮮艷,像她的笑容。
「我想……這或許能讓你想起些快樂的事。昨天,我是不是……太突然了?我不是故意跑掉的。」她的話小心翼翼,試探著我們之間的空氣。
我能感覺到班上同學的目光,竊竊私語像靜電。我的喉嚨一緊。她以為那個吻意味著什麼,以為我推開她只是害羞。她不知道,是曉晴的聲音在我腦海中迴盪,她在花園裡拒絕張浩的場景,讓我做出了那樣的舉動。
悠悠的火焰溫暖,但不是我渴望的月光。可我無法看著她的希望,將它碾碎,至少現在不行。「沒事,」我說,勉強擠出半個微笑。「這畫真的很好,悠悠。」
她笑了,肩膀放鬆下來。「所以……我們可以再一起出去玩嗎?像去遊戲廳那樣?我保證不會再那麼……你知道的。」她笑得緊張,撩了撩耳邊的頭髮,等待著。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吱吱響了,曉晴走了進來。她的頭髮映著陽光,腳步輕盈,像是飄浮著。
我的心猛地一跳。她對著某人微笑——張浩,提著吉他盒跟在她身後,笑得太燦爛,太靠近。他說了什麼,她輕笑出聲,柔和如鈴。我的手指緊握筆記本,捏皺了邊角。悠悠的聲音漸漸淡去,她的火焰在曉晴的光輝前黯然失色。
「子然?」悠悠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細小而不確定。她看到了我目光的轉移,看到了我臉色的變化。「你還好嗎?」
「嗯,」我低聲說,目光仍停在曉晴身上,她坐下時,張浩還在她身邊徘徊。
「我沒事。謝謝你的筆記本。」我的聲音平板,把筆記本推回給她,沒看她的眼睛。
愧疚像刀刃般銳利,但還有別的——嫉妒,冷而沉重,像黑洞般沉進我的胸口。曉晴正在遠去,悠悠的溫暖只是我無法負擔的干擾。
悠悠猶豫著,手指在筆記本上停留。「好吧,」她說,聲音幾乎低不可聞。「那……回頭見。」她轉身離開,運動鞋的吱吱聲再次響起,這次更慢。
我沒看她離開。我的眼睛追隨著曉晴,看著張浩湊近她,他的笑聲像刀子般劃破教室。鈴聲響了,但我只聽到自己心跳的悶響,告訴我,我正在失去我的月光。
教室的鈴聲還在我耳邊迴盪,像心跳的悶響,提醒我正在失去什麼。陳悠悠離開時的吱吱鞋聲,像是踩在我心上,她的紅色發圈在走廊盡頭消失,像一團火苗被風吹滅。
我靠在教室外的牆上,手裡攥著她的漫畫本,畫上的星星刺痛我的眼。她的試探,她的笑,像火光燙著我,可我滿腦子都是蘇曉晴——她進教室時的輕盈步伐,還有張昊在她身旁那刺眼的笑。我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嫉妒像毒草,在心裡瘋長。
我低頭看著筆記本,藍色墨水記錄著曉晴的點滴——她的月光般的微笑,鋼琴聲如最柔和的音符。母親留下的《月光》在她身上復活,她是我的救贖。
可張昊的笑聲,像刀子刮過我的神經,他憑什麼靠近她?憑什麼以為他能搶走我的光?教室試探後,我沒回座位,溜出教室,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得找張昊,警告他離曉晴遠點。
後花園在午後靜悄悄,紫藤花架下,陽光穿過葉隙,灑下斑駁的光影,風裹著泥土和野草的氣味,微微有些腥。我躲在花架旁,握緊拳頭,指節發白。剛才在音樂教室外,我看見曉晴練琴,張昊又在她身邊晃悠,遞水、說笑,笑得肆無忌憚。
曉晴搖頭拒絕了水,進了教室,他卻還賴在門口,像隻討厭的蒼蠅。我沒進去,怕曉晴看見我的眼神——那種藏不住的瘋狂。趁她繼續練琴,我跟著張昊,看他一個人往後花園走來。
腳步聲從小徑傳來,張昊哼著歌,手裡甩著空水瓶,悠然自得。我的心跳加速,胸口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我從花架後走出,擋住他的路。「張昊,」我低聲說,聲音冷得像冰,卻藏不住顫抖。「你憑什麼老纏著曉晴?」
他停下腳步,眉毛挑了挑,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喲,林子然?」
他上下打量我,嘴角勾起一抹嘲笑。「這關你什麼事?路人一個,管得著我?」他的語氣尖銳,像針扎進我心裡。紫藤花架的影子落在他的臉上,像是嘲諷的條紋。
「你不配靠近她。」我上前一步,拳頭攥緊,血液像沸騰。張昊的笑聲更大了,像刀子刮過我的神經。
「不配?那你算什麼東西?暗戀人家連話都不敢說,還好意思在我面前吠?」他往前湊了湊,臉上的嘲笑像火,燒得我理智崩塌。
我沒想太多,拳頭揮了出去,狠狠砸在他的臉上。
他踉蹌後退,鼻子滲出血,水瓶掉在地上,滾進草叢。我的怒火吞噬了一切。
「你給我離她遠點!」我吼道,又一拳砸過去,張昊摔倒在花架旁,紫藤花瓣被震落,飄在他身上,像血點。
我抬起手,還想再打,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子然!別打了!」悠悠從小徑跑來,紅色發圈在陽光下跳動,像一團火。
她抓住我的手臂,力氣不大,卻讓我僵住。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滿是震驚和焦急。
「你幹嘛啊?別打了!」她的聲音顫抖,像在懇求。
我猛地甩開她的手,怒火轉向她。「你也幫他?」
我瞪著她,胸口起伏,泥土和血腥的氣味鑽進鼻腔。
「你是不是也覺得他比我強?假惺惺的!」我的話像刀,尖銳得不像自己。
悠悠愣住了,臉色蒼白,眼裡閃過一絲受傷,像被我一拳打中。
「我……我只是不想你做錯事。」她的聲音低下去,幾乎聽不見,手指攥緊衣角,像在忍住什麼。
張昊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把鼻子,惡狠狠地瞪我一眼。
「瘋子!」他啐了一口,轉身離開,背影歪歪斜斜。
我看著悠悠,她的紅發圈在風中晃動,像一團快要熄滅的火。
我的心裡像有個黑洞,吞噬了她的光,也吞噬了我自己。
「別再管我。」我冷冷地說,轉身走開,沒看她的表情。
後花園的風吹過,帶著紫藤花的甜味和血腥的腥氣,我的手還在抖,拳頭上的血跡乾涸,像一塊洗不掉的污點。
走遠了,我靠在一棵樹旁,閉上眼。
悠悠的淚光,張昊的嘲笑,像一團亂麻絞在心裡。
我掏出筆記本,寫下:「她的火是假的,擋住我的月光。張昊不配,悠悠也一樣。」可寫完,我的心更空了,像被掏空了什麼,胸口的黑洞越來越大。
後花園的血腥味還像影子黏在我身上,拳頭上的瘀青隱隱作痛,像在提醒我那天紫藤花架下的失控。
已經過了兩天,陳悠悠的紅發圈和她受傷的眼神卻總在我腦海晃,像一團火,燒得我心煩意亂。
我躲著她,躲著她的漫畫本,躲著那燙人的火光。
可蘇曉晴的月光更遠了——音樂教室裡,張昊又在送她東西,一個包裝精緻的音樂盒。
曉晴低頭微笑,說了句「謝謝」。
我的心像被刀絞,胸口的黑洞越擴越大,吞噬著一切。
放學後,我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陽把影子拉得細長,像個孤魂野鬼。
路過街角的遊戲廳,霓虹燈閃爍,機台的音樂聲嘈雜又熟悉,像在嘲笑我的無力。
當初的記憶闖進來——悠悠拖我進去,笑著教我抓娃娃,贏了那隻蠢棕熊,抱著我喊「我們是最棒的」。
她的笑像火,當時燙得我心動,現在卻只讓我更冷。我加快腳步,想逃離這喧鬧的光。
「子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輕快的雀躍。
我僵住,回頭一看,悠悠從遊戲廳門口跑出來,紅色發圈在夕陽下跳動,像一團不滅的火焰。
她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手裡抱著一張畫,嘴角揚著笑,卻帶著一絲小心。
「我看見你經過,喊了好幾聲你都沒聽到。」她喘了口氣,語氣輕鬆,像是試圖掩蓋什麼。
我低頭,避開她的目光,手插進口袋。
「有事?」我的聲音平板,像在築一道牆。
後花園的事像根刺,卡在我心裡——她阻止我打張昊,說「別做錯事」,我卻覺得她站在他那邊,假惺惺的善良擋住了我的月光。
悠悠沒被我的冷淡嚇退,笑了笑,把畫遞過來。
「這個給你。我畫了好久,想……想跟你一起再來遊戲廳,像以前那樣。」畫上是遊戲廳的抓娃娃機,兩個模糊的身影並肩站著,線條簡單卻溫暖,旁邊還畫了隻歪歪扭扭的棕熊。
她咬了咬唇,聲音軟下來,帶著試探:「那天在後花園,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我只是……不想你變成那樣。」
她的話像風,輕輕吹過,卻吹不散我心裡的霧。
我看著畫,腦海裡閃過她的笑,遊戲廳的燈光,還有那短暫的溫暖。
可轉瞬,張昊的嘲笑和曉晴的微笑又湧上來,像冰水澆滅了火光。
「我沒空。」我說,聲音冷得像陌生人,把畫推回去,沒接。
她的笑容僵住了,手停在半空,畫紙微微顫抖。
「子然……」她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絲顫抖,像琴弦斷裂前的掙扎。
「你為什麼不說話?那天的事,我真的只是想幫你。」她的眼睛亮亮的,像藏著淚光,又像在搜尋什麼能挽回的東西。
我別過臉,看著遊戲廳的霓虹燈閃爍,紅藍光交錯,像在嘲笑我的懦弱。
「幫我?」我冷笑,語氣尖銳得不像自己。
「你幫的是張昊吧?別裝了。」我的話像刀,割開了我們之間最後的空氣。
悠悠愣住,臉色蒼白,手慢慢垂下,畫紙被她攥得皺了。
「好吧。」她低聲說,幾乎聽不見,像是對自己說的。
她退後一步,紅發圈在風中晃了晃,像一團快熄滅的火。
「我明白了。」她轉身,走回遊戲廳,背影單薄,像被夕陽吞沒。
我沒動,胸口像被什麼壓著,沉重得喘不過氣。
我獨自走回家,遊戲廳的音樂聲漸漸遠去,路過一盞路燈,燈光昏黃,像曉晴的月光,遙遠又冷。
遊戲廳的喧囂早已被風吹散,陳悠悠的笑像一陣煙,散在記憶的角落,留不下痕跡。
初三的春末像一場醒不來的夢,課堂上的粉筆灰、音樂教室的琴聲、後花園的紫藤花,全都模糊成灰色,只剩蘇曉晴的影子,清冷如月,永遠高懸在我的天邊。
張昊的糾纏沒停,畢業前一周,我在校門口看見他送曉晴一條項鍊,銀光閃爍,像刀子刺進我的眼。我攥緊拳頭,卻只能站在遠處,讓嫉妒像藤蔓,纏緊我的心。
悠悠幾乎不再靠近我。她的漫畫本還在書包裡,畫上的星星像一場未完成的玩笑,提醒我那天的冷漠。
偶爾在走廊擦肩,她會低聲問:「子然,最近好吗?」我只點頭,目光掠過她的紅發圈,像在躲一盞太亮的燈。
她的笑越來越淡,像被風吹散的燭光。我以為這樣最好,沒有她的熱情,我就能追逐曉晴的光。
可心裡的空虛卻像影子,跟著我,甩不掉。
畢業前一天,教室空蕩蕩,只剩黑板上隕地未擦乾淨的粉筆痕。我收拾書包,準備離開,卻在抽屜裡發現一封信。
信封素淨,只有我的名字,字跡圓潤,是悠悠的筆跡。
我愣了愣,沒拆開,塞進書包。
她的話語已經觸不到我,我告訴自己,曉晴的藝校才是我的方向——我偷聽到她報了市裡的學校,我也要去那裡,守住她的影子。
那天晚上,張昊又在校門口等曉晴,笑著遞給她一張音樂會門票。
我站在街角,夕陽刺眼,嫉妒像潮水,淹沒我的理智,淹得我幾乎窒息。
我沒回家,漫無目的地走,腦子裡全是曉晴的微笑和張昊的笑聲。
悠悠的信像塊石頭,壓在書包裡,我沒勇氣拆開,也不想拆開,像火苗燒回我的愧疚。
火車站的清晨籠罩在細雨中,汽笛聲低沉,混著濕冷的空氣,像一場無聲的告別。
畢業後第二天,我本該在家準備藝校報名,卻鬼使神差地來到月台,雨絲打濕我的外套,手裡攥著昨晚拆開的信。
悠悠的字跡簡單:「子然,我可能要轉地方上學了,我想跟你說清楚,也希望你好好的。星期天早上八點,火車站見。——悠悠。」信紙夾著一枚書籤,畫著一顆歪扭的星星,像她遞漫畫本時的笑,溫暖卻遙遠。
我沒想真的來。張昊的音樂會門票像根刺,扎在我心裡,我滿腦子都是曉晴會不會離我更遠。
可腳步卻不由自主,帶我到這雨霧籠罩的月台。
月台上人潮湧動,雨傘像黑色的浪,我掃視人群,尋找那抹紅色。
八點已過,火車鳴笛,準備開往大城市。我的心猛地一縮,隱約看見一個身影,紅色外套在雨霧中若隱若現,背對著我,踏上火車。
是悠悠。我僵在原地,腳像灌了鉛。
她的背影單薄,紅外套像一盞被雨澆滅的燈,消失在車門後。
火車緩緩駛離,車輪與鐵軌的碰撞聲刺耳,雨水滑過我的臉,冰冷得像針。
我想喊她的名字,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書籤還在我手裡,星星的線條被雨暈開,像她的笑,碎在這場錯過裡。
月台空了,雨聲淅瀝,像在低語我的失敗。
我站在原地,外套濕透,握著書籤的手微微發抖。
曉晴的影子沒能填滿我的空虛,悠悠的溫暖也隨火車遠去。
我想掏出筆記本,想寫下什麼,但筆尖停頓,藍色墨水滴落,我閉上眼,雨水冰涼,火車的轟鳴像帶走了我最後的什麼,只剩無邊的空蕩。
日記
2024年7月15日,陰。
她的紅外套像斷線的風箏,飄進雨霧,沒了。我站在月台上,手裡的書籤濕透,星星模糊,像笑話。為什麼心像乾涸的井,空得發疼?曉晴,曉晴,她的影子在藝校等我,月光一樣潔白,會洗去我的罪。她的微笑是鋼琴的音符,柔軟,清冷,屬於我,永遠屬於我。張昊是什麼?一隻骯髒的蟲,拿著項鍊和門票,妄想爬上她的光。他不配!他的笑是毒,刺進我的眼,我要碾碎他,碾碎所有擋路的人!
可悠悠的臉為什麼閃出來?她的星星,她的信,像火苗,燙得我亂了。她說想說清楚,說希望我好好的。假的!她的溫暖是謊言,騙我偏離月光。她的紅外套斷了線,我沒抓,也不想抓。可為什麼,心裡的井更深了,像吞了我自己?不,不,曉晴才是光,月光會填滿這空洞。我要跟著她,去藝校,守住她,哪怕天塌下來,哪怕我的血流乾。沒人能搶走她,沒人!心跳像鼓,敲碎這寂靜。月光是我的,永遠是我的,誰擋我,我就讓他碎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