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這條路上,沒有「以防萬一」這種豪賭。
站在 ICU 第一線,看過無數生死交織的故事後,我深深體會:一念之差,可能將病人推向截然不同的命運。今天要談的主角,就是那兩根看似相似卻差之千里的管子:VV-ECMO(靜脈–靜脈體外膜氧合)與 VA-ECMO(靜脈–動脈體外膜氧合)。
「以防萬一」的迷思與真相
不少醫生常想:「現在雖然病人只有呼吸衰竭,但萬一將來心臟也出問題,何不一開始就用 VA-ECMO?」乍聽之下,這種「有備無患」的心態很合理,但細究之下卻是一場潛藏巨大風險的豪賭。
首先,VV-ECMO 僅需插入兩根靜脈管子,一個在股靜脈抽血(引流)、另一個在頸內靜脈回輸血液到右心房,過程雖不輕鬆,但相對簡單安全。相較之下,VA-ECMO 卻是插一根靜脈、一根動脈導管,血液回輸到動脈系統,大幅增加左心室負擔。簡單來說,這就好比本來單純的一次接力跑,突然變成背著沙袋的障礙賽,心臟稍有不慎,可能血管阻塞、肢體缺血,甚至腦中風。
過去統計發現,VA-ECMO 的肢體缺血發生率竟高達 10–20%,更別說後續複雜的心室減壓手術、Harlequin 區域性缺氧問題與更嚴格的抗凝管理。因此,除非病人心臟已有問題,不然「以防萬一」的 VA-ECMO,其實就是主動將病人推進更險峻的醫療峽谷。
VV-ECMO:保持肺臟呼吸的藝術
說回 VV-ECMO,它像是救命繩索,既支撐病人肺部休息,又不傷及心臟與全身血流動力。重點是,即便病人在 VV-ECMO 支援下,我們從不會讓肺部完全塌陷。醫學上有句金句:「完全的休息,不是放任肺塌陷,而是低潮氣量、低平台壓,持續適度維持肺泡張開。」這就是「肺休息」的藝術。
通常,我們會設定潮氣量在 3–4 mL/kg、PEEP 在 10–15 cmH₂O,保持肺泡張開、避免不張的反覆開合傷害。就像照顧一株剛萌芽的小樹,不施肥過度但也不放任枯萎,恰到好處地維護肺部,讓病人安全跨過危急時刻。
VV-ECMO 結合 CRRT:避免血管「搶道」的戰術
醫療戰場的另一個現實挑戰:同時使用 ECMO 與 CRRT(持續性腎臟替代療法),該怎麼避免血管「搶道」?傳統上 ICU 使用的 Shaldon 導管,也插在靜脈(如上腔靜脈),容易跟 ECMO 導管競爭。
此時有兩種作法:一是選擇不同的血管,比如 ECMO 用股靜脈與頸內靜脈,而 CRRT 導管插在對側股靜脈;另一種更巧妙的方式,是將 CRRT 管路直接整合進 ECMO 回路裡——從 ECMO 幫浦後、氧合器前抽血,然後從氧合器後、幫浦前回輸。
這種戰術不只避免了血管穿刺造成的感染風險,更因 ECMO 幫浦推動而確保了 CRRT 血流平穩,不僅醫療團隊安心,病人也免於額外的創傷與併發症。

VV-ECMO 和 VA-ECMO 之比較
院前 ECMO:醫療革命還是豪賭?
最近英國倫敦空中救護隊在2025年5月6日首次引進了院前 ECMO,短時間內將插管與體外循環直接帶到急救現場,成為醫界熱烈討論的新焦點。從美國明尼蘇達州經驗看,將院前到 ECMO 時間壓縮至60分鐘內,超過40%的病患可存活且神經狀態良好。
但這不只是醫療技術革命,更是一場豪賭,背後隱藏高昂成本、高訓練要求與複雜的後勤挑戰。倫敦隊伍的嘗試,未來將帶來無價的實證數據,但推廣前,勢必需要更嚴謹的證據與資源考量,否則過早推廣,可能浪費急救資源。
醫者的決策,是病人的未來
在生命關頭,「以防萬一」是最大的誤區。我們需要的是冷靜判斷,精確評估當下需求與未來風險,而非盲目投注患者的生命在多餘的風險上。
每一次的插管、每一條回路,都攸關生死,牽涉著病人與家屬終生的命運。讓我們深記,醫療不是比誰先插了更大的管子,而是誰更精準地掌握病人的需求,真正保護了他們脆弱又珍貴的生命。
「謹慎醫療,遠離『以防萬一』,這才是對生命的真正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