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棵樹｜克里門斯

縱天常說，他有一個朋友，是他生命裡最遙遠也最厚重的存在。那人名叫克里門斯，一個說話極慢、做事極慢、連呼吸都像是在思索宇宙深處節奏的人。 縱天是個快節奏的人。他像一陣風，像一列疾駛的高鐵，像每一個城市裡為了生計奔忙的靈魂。他的訊息從來不拖延，從打出「嘿」的那一刻開始，預設的心理預期便是「叮」的一聲回覆。 但克里門斯不一樣。 「他像一棵樹，」縱天有一次對朋友說：「不，是像那種千年神木，五百年長高一尺，一千年才開一次花。」 克里門斯的訊息總是慢得不可思議。不是既讀不回，是根本不讀。他可能在三百六十五個日子裡都沒開過通訊軟體，也許他連手機都忘了充電。但某一年的某一天，像節氣輪迴、星象歸位那樣奇妙的時機，一條訊息會靜靜出現在縱天的手機裡—— 「嘿，抱歉我現在才回你。你那時說你正在考慮換工作。這件事你最後怎麼決定的？」 訊息很長，像是樹根深入地下般緩慢又堅定地鋪陳。從職場談到存在意義，從日常小事談到生死流轉。有時他會引用古代哲人的句子，有時他寫下他近一年種的一棵薄荷的成長紀錄。每一段都像是經過一整季雨水與陽光酝釀出來的文字。 縱天一開始曾煩躁，甚至懷疑這份友誼是否還存在。但後來他慢慢學會了等待，學會了克里門斯的時間法則。他開始理解：有些關心不需要即時，像一封信，封在歲月的信封裡，郵差是時間，而不是訊號塔。 有一年，縱天經歷了生命裡一次重大轉折，他換了工作、父親病逝、搬了三次家。那年他沒等到克里門斯的訊息。他原以為這次真的斷了。直到隔年春天，一封長訊再次悄然出現，起首依然是那句熟悉的： 「嘿，抱歉我現在才回你……」 這一次他寫了整整四千字。從樹木的年輪談到人生的時間密碼。從他去年在深山裡聽見的蟬鳴，說到他如何在一棵老樟樹下想到縱天。他甚至提到了夢裡的場景，那裡有一道門，門後是縱天兒時喜歡的漫畫場景。 縱天在讀完那封訊息時，眼眶紅了。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爺爺教他種樹時說過的一句話： 「你現在種下去的，不是給你看的，是給未來的你，或別人看的。」 克里門斯大概就是那棵他未來會在某日午後、陽光斑駁中靠著的樹。無論這世界有多快，有些回應，值得等上一整年，甚至一輩子。 他把手機放下，對著空氣笑了一下。 「下次我回他，我也慢一點吧。」他自言自語，「像一棵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