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我想再自我介紹一次。」
她的聲音平靜卻深沉,像是一把緩緩劃過靜湖的船槳,激起我心底一道道漣漪。
「你好,我是倩。你可以叫我倩姐。」
她微笑,但那笑容背後藏著沉甸甸的故事。
「我是Leo的妻子,他身份證上配偶欄裡的名字。」
「我其實早就知道你們的關係了。」
她語氣仍然溫和,卻像一把無聲的刀鋒。「我不會反對你們交往。」
「但你們不能,也不會結婚。」
那一刻,空氣凝結了,我的心像被人緊緊攥住,無法呼吸。
二、Sherry正位
有些人,會在你還未懂得職場殘酷之前,讓你相信工作是有溫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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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你叫 Dion 對吧?我是你部門的主管,Sherry,大家都叫我 Sherry 姐。」
她一邊伸出手,一邊露出一種爽朗的笑容,那笑容不像例行公事,也不帶任何上對下的疏離感。像是一場陽光在密室中傾洩而入,沒有預兆,但極其自然。
她的聲音略沙啞,有點煙嗓的尾韻,但語調卻穩定清亮。那是一種經歷過無數會議與交涉後才長出來的語氣,不再年輕,卻格外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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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ry 姐並不「溫柔」,但她讓人感覺安全。
她的強大,從來不是用聲音堆砌出來的,而是用分寸、用紀律、用自己做出的範例——她總是最早到、最後走,卻不曾把辛苦說出口。
她講話快,但不搶話。她批評人直接,卻從不羞辱。她不走人情路線,也不搞親疏有別,卻讓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裡。
她有自己的節奏,那是一種讓人可以信任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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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熟悉,是從一場中午的便當開始的。
那天我一個人坐在茶水間,剛來不久,還不習慣跟前輩們一起去外面吃飯。她剛進來拿微波爐,瞥了我一眼,便坐下來說:「這樣吃太可憐了啦。明天我帶你去吃樓下那間酸菜牛,不錯吃。」
然後,她就開始聊起那些剛來公司的菜鳥趣事,不帶嘲諷,只有笑。
我那時想,她大概是故意來破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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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果然她帶我出去吃飯,一邊走還一邊說:「欸,你怎麼沒交女朋友啊?還是你其實喜歡男生?」
那天陽光灑在她的額角,我愣了一秒,點頭。
她哈哈大笑:「唉唷,那我得趕快幫你物色我們設計部那個帥小子,他昨天還說喜歡體貼的男生咧。」
她說得自然,沒有半點尷尬,就像她問的是今天氣溫幾度。那一瞬間,我突然對這份工作沒那麼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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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ry 姐喜歡用「姊姊」的身分與人建立關係,但我知道她其實從不輕易認誰為弟弟。
那是她的保護色,也是她的愛語方式。她願意開玩笑,也願意讓人靠近,但你得證明你夠穩、夠乾淨、夠尊重她的邊界。
在那之後,我們不只是上下屬。她會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對象,也會分享自己過去的戀情,語氣輕鬆,卻總在某幾個句點停頓得有點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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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太強勢,像在跟主管談戀愛。」
她說得雲淡風輕,但我聽得出她語氣裡有一點被辜負的疲憊。
「我不強勢的話,誰來替我擋?」
她說完這句話後,低頭喝了一口冰美式。
那一瞬間我懂了,她不是天生要當女強人。
她只是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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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下午,我們一起搭電梯下樓。她接了一通電話,簡短說了幾句,語氣明顯比平時溫柔了不少。掛斷後她笑著補充:「我兒子,問我洗衣精用完可不可以用洗碗精。」
我愣了一下:「你有小孩?」
她點點頭,「有啊,現在大二,在新竹唸書。」
我那時心裡掀起一陣驚訝。她從不把家庭掛在嘴邊,也從不拿孩子當藉口推工作。我一度以為她是一個人,沒想到她其實早就是母親。
「他從小我一個人帶,看著他長大……也沒什麼好講的啦。就是,學著放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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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我更能理解她為什麼總是比別人早熟幾分。那種穩,是背後有重量撐起來的。她不是學會了平衡,而是學會了怎麼在天秤壞掉時,也能端得住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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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她會開我玩笑:「你要不是同志,我可能會對你有意思喔。」
我總是笑著回:「那我們就不會這麼合得來了。」
這樣的對話,在我們之間出現過不只一次。不是曖昧,也不是試探,而是一種確認——我們彼此欣賞,但從不跨越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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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友誼,從不需要激情的引爆,而是建立在一種不必討好、也不會互相傷害的平等裡。
她是我這一生,遇過最像姐姐的主管,也可能是最不像主管的姐姐。
她不會主動關心你過得怎樣,卻總會在你表現失常的時候,遞來一杯黑咖啡。
她不會對你說加油,卻會讓你在被責備之後還願意留下來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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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那種在你迷路的時候,會借你地圖卻不搶你方向盤的人。
也是那種在所有人還搞不清楚局勢時,就已經幫你把退路想好的大人。
她不是那種會對你說「有我在」的人,但你回過頭,會發現她一直站在你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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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後來才明白,她不是因為溫柔才讓人信任,而是因為從不誇口,才讓人安心。
她不是我愛的人,但她是我在這個世界裡,無比尊敬的人。
也是我在最初學會工作的年紀,唯一一個讓我相信:職場可以不只是冷漠與生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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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世界上有一種「成熟」是真正動人的,那應該就是她那種——堅硬中仍然保有柔軟、進退有度卻始終不失真誠的樣子。
她,是我見過最好的大人模樣。
三、Leo正位
有些人的靠近,像水,一點一滴滲入你生命的空隙。你不會一開始就察覺他的重要,但當你回過頭,他早已成為你情感中無法忽略的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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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Sherry姐從國外打來。
「Dion底迪啊,這個案子最近可能得麻煩你幫我接一下。我現在人在國外,無法親自處理。我會讓對方公司的人聯絡你。」
語氣像平常一樣輕鬆,像是她只是隨口提到一件工作上的小事。但我後來才知道,那通電話背後,其實藏著她特意的安排。
她早就知道Leo是怎樣的人,也知道他可能會成為我生命裡的一個關鍵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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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Leo推開我們辦公室那扇玻璃門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他。
那個我在gay bar裡見過的男人,彼此擦肩、舉杯、寒暄,但從未留下聯絡方式。那種像風一樣飄過的認識,只存在於酒精與燈光交錯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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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是你啊。」
他露出一點微笑,看起來沉穩得多。「你好,我是Leo,這次的合作案由我負責,請多指教。」
他的語氣和我記憶裡不太一樣,不再只是輕鬆閒聊的感覺,而是多了一層歲月磨過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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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進行得非常順利。
Leo不是那種急著證明自己的人。他聰明、風趣,懂得傾聽,也擅長調節氣氛。他的話不多,但句句有重心,說話的時候總給人一種被理解的感覺。
那是一種歷練過後才有的分寸感。他知道什麼時候該沉默,也知道什麼時候該給你一個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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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一開始的工作對談,慢慢轉向私下的約飯與閒聊。
他的興趣簡單:音樂、書、舊電影。有時候他會說起自己年輕時在異國旅行的片段,語氣中帶著懷念,也帶著一點失落。
他談過幾段感情,大多不了了之。他說得雲淡風輕,我卻聽得出那裡面有些東西他選擇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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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的節奏很合嗎?」
那天我們並肩走在河堤,他突然這麼說。
我點了點頭。他說話的語氣,就像他人一樣,不是衝撞,而是漸漸浸入心底的溫度。
我開始期待見到他,也開始害怕,若哪天這樣的相處不再,那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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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提議,要我陪他去一個臨時快篩站。
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平常,但我感覺得到他的緊張。
到了現場,他才說出原因——他的前任,近期出現感染症狀。
他說他們早就沒有聯絡了,但畢竟還是身體的接觸,他想確認一下比較安心。
那是一種負責任的態度,也是一種年紀教會他的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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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結果是陰性。
他淡淡地笑了笑,那笑裡沒什麼鬆懈,只有一種「還好沒事」的輕嘆。
志工看了我一眼:「先生也一起做吧?反正現場沒人等。」
我原本猶豫,但Leo點頭,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我便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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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例行檢查吧,我當時這麼想。
結果卻是——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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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志工還在解釋,但我聽不進去。
Leo沒有說話,只是站在我身邊,等我回過神。他沒急著安慰我,沒講大道理,他只是——沒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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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陪我走完後續所有流程,檢查、掛號、領單、等待。他不講話,但我知道他在場。
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一個人不說愛你,卻在你最狼狽的時候陪著你,是什麼樣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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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陣子,我把自己關起來,不想見人,也不想讓Leo看到我最糟的樣子。
但他從沒遠離。他傳訊息,不追問,偶爾送來一些熱湯,放在門口就走。每一樣東西都剛剛好,連時間都不打擾。
那是一種四十歲男人特有的關心——不浮誇,不綁架,只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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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讓自己走出來,也慢慢讓他走進來。
不是突然的告白,也不是激情的擁抱,只是一點一滴的信任堆疊,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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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他約我吃飯。
那晚他穿得特別整齊,語氣也比平常穩重:「我想和你好好聊一件事。」
我以為是未來,也許是搬家、也許是同居。
但他的眼神告訴我——這不是一場輕鬆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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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意識到,這段關係正走向一個新的階段。
我不知道會不會走得長遠,但我知道,我已經習慣了他的節奏、他的溫柔、他的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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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習慣,是比愛還深的依賴。
尤其,當這份習慣來自一個四十歲男人,歷經過風雨,卻仍願意站在你身邊的時候——那不只是愛,是決定。
四、Sherry逆位
有些真相,只有在離開前才說得出口。
但當我走進餐廳,看見桌前坐著的人時,心臟猛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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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Sherry 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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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著開口,語氣溫柔卻篤定:「我想再自我介紹一次。我是倩,也是Leo的合法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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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的腦中有千萬個問號炸開。
她看著我沒有閃躲,反而像是早已準備好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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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一直知道你們的關係。」她繼續說,「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但你們不能結婚。」
這不是威脅,也不是哀求,而是一種誠摯的交代,像一位母親,在即將告別前,把家裡最重要的事情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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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一切背後,藏著一段幾乎被時間埋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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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姐娓娓道來,聲音像緩緩流過耳邊的老歌。
她說,她出生在保守的年代,高中時生活在一個眷村裡。那年冬天,她在放學途中遭遇了暴力事件。她驚恐、無助,不敢對任何人說出口。
她甚至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只能日復一日,把自己關在房裡假裝生病,假裝還有明天。
直到某一天,她鼓起勇氣,走去找了鄰家的學長——L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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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Leo,只是一個剛考上大學的大一新鮮人。還住在家裡,還沒開始真正面對社會。他沒有經驗,沒有資源,但他有一樣東西——
一顆不忍心看著她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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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我穿著藍色校服,手一直在抖,話也說不完整。Leo沒說一句多餘的話,只是泡了一杯熱可可給我,然後靜靜地坐在我身邊。」
她的眼神有些泛紅,像是還能看見自己年少的影子。
「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以為Leo會逃,會躲起來,甚至會叫我不要來找他。畢竟……我們又不是那種關係。」
她笑了一下,那笑帶著自嘲,也帶著回憶裡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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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沒有馬上說話。他花了幾天時間思考。也曾在深夜裡問自己:一個十九歲的大一男生,憑什麼承擔這一切?
但他最終沒辦法說服自己袖手旁觀。
「我們結婚吧。」他在她家樓下這麼說,語氣比她還穩。
她當下沒有答應,只是一直流淚。不是因為感動,而是因為世界上第一次,有人為她擋下一場本不屬於他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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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婚姻,是一種協議,更是一種守護。
沒有熱戀、沒有蜜月,只有責任與陪伴。Leo把學生證收進抽屜,把打工時間拉長,白天上課,晚上兼差,只為了撐起這個還沒真正長成的家。
「我們從來不是愛人,卻是彼此最親的人。」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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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出生後,Leo不是父親,卻像父親一樣站在那裡。他幫孩子洗澡、換尿布,背他去打預防針,也陪他走過青春期的第一次叛逆。
「我們家沒人說‘我愛你’,但Leo每天晚上幫孩子檢查功課,就是愛的方式。」她的語氣柔軟得像在回憶一首老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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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現在已經上大學了,唸設計,偶爾會自己煮飯,也偶爾會罵Leo咖啡煮太淡。他們之間更像朋友,亦師亦父。
「他一直知道真相,我從沒騙他。他說,他很尊敬Leo,因為不是所有男人,都願意不求回報地守著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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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姐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
「我得了癌症,已經是末期了。醫生說,也許還有三個月,但也可能……這個月就要走。」
我整個人像被什麼打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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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你來,不是要你離開Leo,也不是要你放下感情。」她輕聲說:「只是,我想把Leo交給你。」
然後她轉頭,看向門邊。
那是她的孩子,已經不再是當年被抱在懷裡的小男孩。年輕、穩重,眼神裡有著超齡的平靜。
「他也在這裡,是我想要的見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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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Leo身邊,牽起他的手,又牽起我的,輕輕地把我們的手疊在一起。
「他強,但他也累了。你比我更能陪他走下去。」
Leo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掌心微微發熱,卻又顫抖得厲害。
那一刻,我知道,他其實早已脆弱,只是沒人讓他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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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姐最後對孩子笑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裡不再有堅強,只有溫柔與交付。
「拜託你了。」
她輕聲說,然後靜靜地坐回椅子上,靠著椅背閉上了眼。
那一刻,我彷彿看見一位母親、一位戰士、一位姐姐,在完成使命之後,終於可以放心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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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倩姐走了。
沒有急救、沒有驚慌,只是在一個午後,帶著微笑,離開了世界。
她的遺囑早已寫好,財產分配得清清楚楚——屬於她的那一份,全數交給她的孩子。而與Leo之間的婚姻協議,也在她過世後正式生效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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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她的人生一樣,安靜地來,安靜地走。卻用她的方式,完成了三個人的和解與重生。
她留下的,不只是房間裡的信、保險箱裡的遺囑,還有一段比婚姻更深、比血緣更親的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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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她最後的力氣,把Leo的手交到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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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只是過客,她是我們命運中最深的轉折點。
五、Leo逆位
當一個人失去了他心中最後的燈塔,連影子也會變得沉重。
Leo變了,像是突然失去了精神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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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酗酒,開始情緒暴躁,開始用沉默拒絕所有關心。
他的眼神裡沒有恨,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空洞。
就像一口枯井,什麼水都打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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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好希望她還在……」他常常在深夜這樣說。
語氣不是悲傷,而是乏力。
我看著他把酒瓶打開又倒掉,像是希望酒精能麻痺他,但他根本醉不倒,也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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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他的世界裡逐漸變成了影子。
既不是情人,也不是倩姐的替代品,只是一個不知所措的旁觀者。
我看著他沉下去,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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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姐的告別式,是在一個小教堂舉行的。
陽光透過彩色玻璃落在她遺像上,照片裡她還是笑著的,那笑容像極了她活著時的神情——明亮而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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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孩子站在前排,一身黑衣,眼眶泛紅卻沒有掉淚。他在致詞時說:
「我從小知道,Leo叔叔不是我真正的父親,但他做的每一件事,比大多數父親都更像父親。倩姐是我最敬佩的母親,她離開了,但她把我交給了世界,也交給了Leo。只是現在——我也想把Leo交還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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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我記了很久。
孩子的成熟總是比大人還要早。他沒有怨,也沒有責,只是把希望,留給還活著的人。
但Leo聽完後,什麼都沒說。他只是靜靜坐著,雙手緊握成拳,像是怕自己會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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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結束後的日子裡,Leo越來越不像Leo。
他會一整天不說話,也會突然在廚房裡發呆。
我買回家的食物,他常常沒動過。我洗好晾好的衣服,他會一聲不吭地摺起來,然後默默地收進他的行李箱裡。
那不是搬家,那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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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試圖照顧他、安撫他,替他處理生活裡的碎事,也幫忙整理倩姐留下的文件、帳務、孩子的學費,甚至參加了那場象徵性的追思儀式。
但這一切,似乎都無法填補Leo心中的空洞。
他不再回應我笑話,也不再牽我的手。
我曾經幻想過,悲傷會讓人更需要彼此,但我錯了。真正深的哀傷,是連「需要」都不再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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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晚,我把所有話藏不住了。
我煮了兩碗熱湯,他沒動,我站在餐桌對面,看著他發呆,終於爆發:
「你夠了沒?她走了,你還要困在原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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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繼續吼:「我不是她,我從來都不是!你不能拿我來填補她的空缺!」
我哭了,淚水落在湯碗裡。那一刻我才明白,這段感情,不是誰對誰錯,只是走到了不能再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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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低頭喝酒,沒回話。眼角微微發紅,卻不說一句。
我們之間的裂縫,在那一刻變成了不可跨越的深淵。
不是因為誰離開,而是誰早已無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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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我們分手了。
沒有爭吵,沒有挽留,只是靜靜地退後一步,然後轉身。
他沒有問我要去哪裡,我也沒有問他會不會後悔。
我只是背對他,走出那扇門,聽見他最後一次說話: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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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很輕,卻重得像一個十年的擁抱。
我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我們都需要時間,但不是彼此給得了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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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的那天,我走過倩姐的遺像。她的照片依然在那,陽光從窗戶斜斜灑下,讓她的笑容像在看著我。
我輕聲說:「我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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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回應,但我相信,她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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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像是一場漫長的冬天。
後來我學會了一件事——有些人,託付給你的不是愛,而是救贖。
而有些救贖,你沒有資格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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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那個家,走出Leo的世界,也走出那段日子。
不是因為我不愛了,而是因為我終於明白:
愛,有時候,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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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試著抓住彼此,但終究誰也救不了誰。
六、錯的人
錯的人,不是注定傷害你的人,而是注定教會你成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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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總像漂浮在湍急的河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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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們會在最無助的時刻,抓住一塊浮木。
那塊浮木或許是某個人、某段關係,或是一段短暫的陪伴。它不一定是救贖,有時只是為了讓我們能多呼吸幾口氣,不至於沉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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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Leo、倩姐,三個人的命運像是交織在一條河流上的浮木,各自漂流,又彼此交會。
那不是命中注定的邂逅,而是在風雨欲來時,我們剛好在彼此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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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日子裡,我仍偶爾與倩姐的孩子保持聯絡。
他偶爾會傳訊息問候,有時也會來北部出差,順道約我喝咖啡。工作遇到瓶頸時,他會向我詢問意見,甚至在換房、轉職這樣的人生節點,也會問我:「如果是你,會怎麼選?」
他從來沒真正叫我「叔叔」,但我們之間有種說不出口的默契,一如他對那段往事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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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開口問我:「你有沒有想過,回去找Leo?」
我沒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攪拌咖啡,然後輕聲說:「想過,但沒辦法。」
他點點頭,像是理解,也像是遺憾。
「我一直覺得,你們兩個,其實才是彼此最懂的人。」
那句話像是一根細針,插進我早已癒合卻仍留疤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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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o的訊息,偶爾也還是會跳出來。
不是長篇的問候,只是簡短的:
「你最近好嗎?」
「你那邊冷嗎?」
「我經過你家附近那間麵店,還開著。」
我回得不多,有時只是貼圖,有時只是一句「還行」,但他從不追問,像是他知道我們的邊界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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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幾次我也想說點什麼,比如:「我有想你」、「我還留著你以前做的咖啡壺」,但最終還是作罷。
我們都不再是當初那兩個人了。
他不再需要我陪他走過夜晚的走廊,而我,也不再把自己交給一段不確定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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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過得平靜。
工作換過幾次,搬了兩次家。身體狀況尚可,每天準時吃藥,也定期回診。
偶爾副作用會讓我頭暈、難眠,但我學會怎麼跟它共處,就像我學會怎麼跟那些沒說出口的情緒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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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也以為Leo是我一生唯一的一個救贖。
那段時光,他是我唯一可以靠近的人,是我低谷中為我點燈的手。
我曾想過:如果不是他,我會不會早已被命運推進某個看不見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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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我們都試圖做彼此的船,卻終究只是浮木。
浮木會帶人漂出泥濘,但它不是港口。它不會永遠停在某個岸邊等你,也無法承載你的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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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人之間的遇見,不是為了成為彼此最重要的一部分。
有些人,只是陪我們走過某一段特定的時光。
他們的出現,是為了讓我們學會怎麼活、怎麼痛、怎麼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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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那些關係裡面學習如何給予與接受,如何堅持與退出,如何告別與感謝。
在一次次的錯位中,學會如何正視自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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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會夢見倩姐,有時她坐在那間餐廳裡,笑著說:「謝謝你。」
有時她只是靜靜站著,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想,她大概知道,我沒有背叛她,也沒有辜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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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偶爾夢見Leo。
我們站在一條安靜的溪流旁,他向我遞來一杯剛煮好的熱茶,眼神平靜,不再迷惘。
我們沒有再談那些遺憾,也沒有提起過去的痛。只是彼此點頭,然後安靜地坐著,看著水流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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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時分,我不再怨,也不再悔。
那段交會,或許無法長久,卻真實地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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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些人註定只能陪我們走一段路。
但這一段,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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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正是他們,讓我們成為今日這個模樣。
更堅強,也更溫柔。更願意相信幸福,更不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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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的人,從來不是壞人。
他們只是剛好,沒能在對的時間裡,成為對的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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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浮木曾救你於深水,你永遠會記得那一夜的喘息與溫度。
然後繼續往前,去找屬於你的那艘船——
那真正能載你走得更遠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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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曾在我生命中出現過。現在,我準備好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