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個女生。讓我想到另一個女生:她也像剛剛那個大學女生,到酒店坐檯。
讓我猜……你剛才是不是在偷想:為什麼現在的大學女生要來這種地方打工?我不知道「長髮公主」來打工的理由。畢竟每個女人來這邊肯定有各自的理由。
我不是指「正當」理由。
我指的是可以「自圓其說」的理由。
而我認識的那個女生來打工的理由,對我來說,非常特別。
說特別嘛……應該說:不現實、不切實際……這樣講,應該比較精準……嗎?欸……不是什麼特別的原因。
「特別」,是因為我不能理解,她的理由,我不能明白:她到酒店坐檯的理由。
我說的意思是,綜合我的閱歷,包括我自己的經歷、從姊妹身上看到、從其它公關、經理那邊聽說到的故事,這些東西都沒辦法讓我理解那個女孩打工的理由。
我一直說不清楚。
我想直接說她的經驗。
直接講她的經驗應該會比、會比我一直想解釋……來得直接,對嗎?
一直用「那個女生」稱呼好不方便喔。
我們也暫時用假名來稱這個女生。
但、但是,不能像稱呼「長髮」那樣用疊字稱那個女生,因為疊字有色色的聯想。
我們叫她「小愛」吧?
嗯,小愛很好。
小愛很可愛。
小愛不是那種受命運眷顧的女孩。
小愛不被「愛。」諷刺吧?
小愛跟暗戀的學長約好的:明明約好要一起考上理想的學校。
現實不盡如人意,對吧?現實不像童話那樣美好:現實只會將人的希望無情摧毀。
小愛就是被現實鞭打得體無完膚的女孩。甚至、甚至……在追求幸福的路上……被迫丟掉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小愛高中畢業的那年,考上T大的願望被現實狠狠砸碎了。
小愛沒有跟她一直偷偷喜歡的學長同時錄取。明明都已經約好要一起參加新生活動、一起跑社團……這些幻想在成績公布的瞬間煙消雲散。
對她來說,落榜的打擊很大。也不是說她對自己的成績很有自信。應該要這樣說:如果她如願考上,肯定是誤打誤撞,那才是真正的奇蹟,童話才有的情節。
所以才說:現實不像童話故事一樣美好。現實只會將自己的平庸毫不留情揭開。
不只這樣,時間會讓人感覺現實沉重的實感,因為每拖過一年,她就感覺離學長越遠。
她心心念念都是再見學長一面。
她沒有絲毫猶豫準備花額外一年重考,甚至下定決心要在下次考上。
她沒有浪費時間的本錢,更沒空去自怨自艾。
她天天到重考班報到。每天的作息幾乎是:眼睛睜開就得念書。除了吃飯和上廁所之外,就是不斷上課、寫考卷、檢討考卷。這樣日復一日,重考班的作息持續整個冬天、接著春天,然後夏天……別人的畢業季,又是她考試的季節。
終於,辛辛苦苦考上T大,但她絕對不會說「皇天不負苦心人。」
她很清楚自己的能耐:她根本沒資格考上第一志願才對。
她只能用打擦邊球的方式勉勉強強考上冷門科系。
雖不是考上學長考到的Y文系,畢竟那是熱門科系,小愛還沒那麼不要臉認為自己能考上,小愛只覺得又能重新靠近他。
小愛家裡其實沒那麼好過,重考班的費用已經是沉重負擔,只能供她到上大學。
小愛也知道,體認第一學期其實有一大部分需要打工度過,得更把握時間。
沒關係。
只要能在同個校園再次見到學長。小愛每天提醒自己:只要能接近學長,她什麼都能忍下來。
知道考上的那刻,她就四處打聽學長的消息。沒有認識的同學考上,一切她只能靠自己。
為了找學長,她學著用網路,用社群網站;平常只有媽媽在家,又是個電腦白癡又不能問。小愛就像文盲學寫字一樣,天天幾乎熬夜爬文,終於申請好帳號,上傳第一張大頭貼:是她比出勝利的「耶!」小心翼翼用兩支指頭遮住眼睛。
小愛就是這樣的女生。她有一些小舉動會讓人覺得好可愛,對吧?
她逛遍交流版,系上的、校際的、其他可能找得到學長的社團(其實她也不知道學長的興趣或特長,只能透過不斷透過「共同好友」來回搜尋,一個個慢慢過濾,)終於找到學長的個人頁,得知他的帳號叫「御風。」多麼瀟灑!
就叫學長「風」吧,小愛決定偷偷叫他「風」。
但是,小愛實在太害羞,只敢偷偷關注學長。
小愛自己也知道:風學長不可能認出自己是誰。
不,她不能用這樣臉見人。
沒有男人會看上醜女生。
童話故事中,英俊的王子都是配美麗的公主,小愛這麼相信……
跟英俊瀟灑的學長相比,小愛自己腦補的嘛,看看她自己:滿臉痘痘疤、兩眼厚重的黑眼圈。
她一定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小愛被兩位同系女生「相中」,這給她契機,開始學著打扮。至於為什麼?對人際交往的事情一竅不通的小愛本人也不清楚。她只看到兩位女生很漂亮。
至少對她來說,兩位很美:一位戴瞳孔放大片,兩隻眼睛像純色黑貓黑溜溜的雙眼一樣漂亮。
另一位畫眼影,像慵懶的雪鞋貓,兩眼瞇瞇眼,好像對身邊的人都不感興趣一樣,卻給人很神祕的感覺。
可能有些男人覺得這樣很有魅力。這兩個女生一舉一動都吸引人注意:是不是符合公主的形象?
公主好像什麼都不做,光站著被人看,就能吸引瀟灑帥哥的目光。
但是,小愛觀察到,太過有魅力好像讓人卻步:兩位女生都很受男生歡迎,但男生一多,就會混入幾個輕浮男。
小愛不喜歡輕浮男。但她喜歡,這樣說啦,可能會享受被很多男生簇擁的感覺。
小愛想變得更有魅力,覺得可以模仿這兩人、覺得自己可以慢慢學著像一般女大學生那樣打扮。
她開始跟兩位女生來往。
她省吃儉用,再忍痛分出生活費的一部份,跟著挑了一些化妝品,甚至讓兩位不用拮据生活的姊妹帶她去她曾經嚮往過的「逛街買衣服」和台北迷人的街景。
她見識到「成年人的世界。」
直到,看到衣服掛牌上的金額,才讓小愛從短暫美夢甦醒。
自從小愛開始打扮,她幾乎可以感受同系男同學時不時盯著她看的目光。小愛有了自信,開始更進一步打扮,模仿稍微大膽、性感的裝扮。
但她知道,光只有外貌,要吸引學長是不夠的。她必須知道怎麼讓男生產生好感:包括怎麼說話、怎麼善用肢體語言,就是怎麼「搔首弄姿。」
看過同系同學怎麼「搔首弄姿,」男生就會傻笑、露出癡呆的模樣。小愛就像要像同學那樣。她需要累積更多知識。
她跟同學上夜店。
跑夜店對她來說不簡單。她經常打工到晚上九點、十點,甚至更晚,然後便趕著去跟姊妹會合。
她常常是硬撐著跟同行「友人」狂歡。
直到某次,她被同行的兩位姊妹與她們的男性友人慫恿喝酒。
小愛第一次沾酒,並不知道酒量到哪,加上夜店的氣氛、一群人跳舞帶來的壓力、讓耳膜要破掉的電音,讓她很快就感覺頭暈腦脹。
她忘記媽媽常常告誡她:不要喝「陌生人請的飲料。」
小愛不勝酒力,在眾人面前癱倒在地。
她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回到宿舍時,被室友嘲笑不會喝硬要喝;那兩個害她的始作俑者只是尷尬笑,甚至看不出有什麼罪惡感,把小愛癱軟的身子交給室友後,嬉皮笑臉走了。
幾個同是大一生的女孩不知道小愛身上的怪味是什麼。
小愛手機的螢幕顯示:歹謝啦。
歹謝啦。
小愛,頭痛欲裂,不確定是什麼意思。道歉什麼意思?她差點嘔吐,酒精摻胃液讓她喉嚨像是著火。
她什麼都不記得,幾乎。
她什麼都不想記得。
很諷刺,她唯一記得的是她一直想遺忘的記憶。
那個對她而言是陌生人、姊妹的男同學,用力壓上來的時候:那裡被撕裂的痛。
她記得很清楚,雖然說酒精應該讓痛覺神經麻痺不少,那種痛覺仍深深刻在那邊;那種受傷部位持續被扯開的劇痛,又像要把她的下半身扯成兩半。
像是有人嘗試徒手撕開你的身體。
用個簡單比喻:像手扒雞。
她就像被處理過、光溜溜的雞,被硬生生扯碎。
內……內內……好像不見了……
小愛不敢跟家裡說:一上大學就學壞,亂交壞朋友、亂花錢、去夜店,最後最後,竟然跟不認識的男人搞了……
不是,不是她的錯,她又不沒同意。
她是受害者……
她被強……
她啜泣,那邊痛得讓她睡不著覺,手機就擺在床邊的櫃子上、手搆得到的位置,她不能跟家裡說:她被不認識男人像雞一樣、比雞還不如地作賤。
還有……學長……人家原本想要跟學長……想到這裡,小愛再次將臉埋進枕頭,哭到枕頭套都濕透了,卻必須壓抑哭聲,其它室友早就睡得不省人事,她孤立無援。
那男的事後透過姊妹表示有意願追小愛,就看她願不願意,反正「瓜熟蒂落,」當他女友。
小愛卻聽出真正的意思:反正都玩過、賤了,乾脆當他專屬的性玩具。
小愛後來就不跟那兩個騙她上夜店的女人來往了。
在小愛眼中:那兩個女人也只不過另幾個渣男的玩具,就只是這樣。
她第一次上名為「殘酷現實」的社會實作課,付出的是人生中最珍貴的第一次。
她想開了,雖然忍不住又哭了整晚,反正學到一課,她擦拭眼淚,也不過流點血,衣袖都濕了,反正交到壞朋友都是我自己倒楣。
她擦乾眼淚,雙眼紅腫發燙,祈禱能在夢中與心儀的學長在被窩裡纏綿。
少女だったと いつの日か 想う時がくるのさ
少女だったと 懐しく 振り向く日があるのさ……
(下一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