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後,我們回到他的家。
不是那種充滿曖昧暗示的邀約,也不是什麼精心鋪排的情節設計,而是非常自然,就像兩個熟悉的朋友,在夜深後一起走進同一扇門,一起走進一段結束前的小段落。
他打開門,脫下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我跟在他身後,也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他走進廚房倒了兩杯水,遞給我一杯。我們坐在沙發上,燈沒有全開,只開了一盞立燈,光線柔和,映出他側臉的輪廓。電視沒開,音響裡播放著一首我們都沒聽過的爵士樂,沒有歌詞,只有緩慢而沉穩的低音節奏。
我們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喝著水,像是儲備著即將說再見的能量。
他先開了口:「你想睡嗎?」
我搖搖頭,說:「不太想。」
他點點頭,靠進沙發,伸了一個懶腰。我注意到他手腕上還戴著我們中午在街邊攤位買的皮手鍊,那是我挑的,他選了深棕色,我選了黑色。店員笑著說:「看起來是情侶耶。」我們都沒否認。
他問我:「可以借我抱一下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伸手環住了他的肩膀,讓他靠了過來。
我們就這樣相擁著坐了一會。不是激情的擁抱,也不是戀人間的撒嬌,而是一種太熟悉的安慰,一種同志之間才懂的依靠,那種在世界太吵的時候,彼此默默靠近的沉默理解。
他把頭埋進我肩上,呼吸慢慢放鬆。
我輕聲問:「你會後悔今天嗎?」
他搖搖頭,在我肩膀輕輕說:「我很開心。只是,有點不想讓它結束。」
我沒回答,只是更緊地抱住他。這句話,我也想說。
我們後來還是進了房間。
不是出於慾望,而是一種儀式。
床邊的檯燈很暗,只夠照亮彼此的臉。他伸手拉過我,像是習慣了這個動作。我們躺在一起,額頭抵著額頭,呼吸交疊。我用指尖劃過他的手背,他沒有躲,只是閉著眼說:「我喜歡你這樣碰我,很溫柔。」
我們沒有急促的動作,只有一層又一層慢慢揭開的心意。像是兩個都受過傷的人,在確定彼此不會再被割傷之後,才敢靠近,才敢真正裸露自己。
午夜的鐘聲響起前,我們還緊緊握著彼此的手。十二點一過,我們幾乎同時鬆開,像排練過的默契動作。
他笑了笑:「原來我也可以這麼投入一場結束注定會來的關係。」
我也笑:「我們是不是都太會演了?」
「不是演,是我們真的都需要這樣的一天。」他說。
我站起身,穿回自己的衣服。那件他說過穿起來很合身的T恤,他還留在身上沒換。
他送我到門口,沒有說太多話,只是摸了摸我的頭,那是一種我們之間的默契。
「謝謝你今天的準備。真的辛苦了。」我說。
「無論如何,至少我們兩個都開心,不是嗎?」他笑。
我笑著點頭,轉身走出門。
街道很靜,風不大,空氣有點冷。我手插在口袋裡,一邊走一邊回想剛才的擁抱與呼吸。那股體溫還在,我知道,會留一陣子。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躺在沙發上不想開燈。屋子又回到熟悉的安靜,那種屬於一個人生活的空虛再次攤開來。
手機還握在手裡,螢幕暗下又亮起,亮起又暗下。
我打開社群平台,再次開啟那篇舊文。
把「一日情人」的標題刪除,重新輸入:
『徵求終身情人。時間是永遠。
意者請來信詳談。』
我按下發佈鍵。
不是因為我期待誰真的會來,而是我想記得,曾經有一個人,在某一天,讓我相信——我還有資格期待。
這場短暫的相遇不會改變我全部的人生,但它改變了我看待「關係」的方式。
不是每段關係都要有未來。
但每一段真誠的靠近,都是我生命裡值得被記住的一塊。
即使結束的鐘聲已經響起,我仍願意,帶著這份微光,繼續往前走。